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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岩谷燃灯之后,火光沿着地脉北上。
三月初三,天晴无云。
从西陲到东陆,从北野到南川,九百九十九座律塔的灯同时亮起,汇聚成一条横贯大陆的光带。
那被称为——火桥。
它并非真正的桥,而是一条贯通九州的光网。
每座塔下都有能站、风渠与通讯石,火桥所至之处,皆纳入新律。
人们说:
“百年前,帝国以剑立疆;百年后,天下以火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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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桥的中心,是一座漂浮于云上的环塔。
环塔名为“共律坛”,直径千丈,由旧日星槎碎片与新铸风铜混建。
此处,是风骨纪元第一次“万灯议会”的所在。
从黎明到午时,百业使者、工律官、农司首、矿冶师、风渠代表、稷民首领陆续抵达。
他们乘风车、驾光舟、行陆台,汇聚于云上之环。
灯火汇集,宛若天河倒悬。
那一刻,九州似乎同时在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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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策站在人群边缘,仰头望那座通天的光环。
他年纪还小,不能入会,只能随乡长在外围观礼。
风很大,吹得他衣襟翻起。
但当他看到那一盏盏被风护住的灯,心里莫名升起一种熟悉的悸动。
他忽然记起母亲说过的一句话:
“孩子,火不是天生的,它是人自己造出来的。”
那一刻,他似乎懂了什么。
火桥上的每一盏灯,都是人心汇成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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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塔中央,沈言步上高台。
他此刻已是“共律总司”的署印官。
身着青袍,肩缀银火纹,腰悬双章印。
万灯照面,光落在他脸上,显得既清冷又坚决。
他环顾四方,缓声道:
“火起百年,民以火续。昔帝制之法,重血轻约;今火律之章,当以心契为约。是以今日共议——以灯为盟,以民为律。”
声音传遍塔环,风声顿止。
火桥下的灯光随之明灭,似乎在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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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会分三环:
一曰律议。
百业代表以火签律章,议能源与劳分。
二曰约议。
各地公约由律官宣读,凡违约者,需公开补偿而非刑罚。
三曰火议。
择定“灯首”与“律主”,作为下一纪元的火代表。
沈言主持首环。
风骨纪元的根本律,正于此刻确立:
“凡有识火者,皆为人。凡守火者,皆为民。凡传火者,皆为律。”
人群静默。
火光流动,照亮每一张脸。
无王,无帝,无上座。
人人平立,灯光平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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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第二环议起。
那是最难也最乱的环。
各地代表围绕“新渠资源”与“风轮分配”争得面红耳赤。
一方说,风能可照城池,应先民用;
一方说,火渠可炼金铁,应先工造。
沈言静听,未作声。
直到争辩声几乎盖过风声,他才抬手一挥。
环塔的光幕瞬间亮起,将一幅幅景象投映天穹。
那是各地的实况:
南川稷田荒火未熄;
东陆风轮堆积无材;
北野油脉泛黑,几近断供。
沈言的声音平静,却震入众人心中。
“若争火而忘根,火自将熄。”
“火不为夺,火为续。”
风声再起,所有人都沉默。
那一刻,火桥上只剩灯火的低吟。
——
第三环——火议。
按照惯例,将推选出“灯首”,象征九州民心之主。
众人心知,这一席,沈言若愿,必能登。
但他在万灯面前,低声说道:
“火无主。若立一人,便复旧道。”
他从怀中取出那盏被宁策守住的旧灯。
灯芯早枯,却仍透微光。
他举灯而誓:
“今日起,九州无灯首,唯灯众。此灯名‘众心’,其火,遍燃。”
众人惊愕。
片刻后,数万灯同时颤动,光流交织成一片火海。
那火海的中心,映出沈言的影,也映出宁策的脸。
——
火桥之上,火光流转如河。
宁策抬头,忽觉那一刻所有火都向自己汇来。
他手中那盏旧灯亮得刺目,风掠过,火焰似要溢出灯口。
沈言望见,目光一凛,心中暗叹:
“这孩子——承了火缘。”
环塔震动,风声轰鸣,云幕被照得通透。
火桥的尽头,一道巨大的光弧升起,似一座真正的桥,横跨天地。
人们惊呼。
沈言却静静注视那光桥,缓缓道:
“火回天,不灭也。”
——
夜深,议会散。
风桥之上,沈言独立。
宁策远远望着他,忽觉那青袍之人并非冷漠,而像在燃烧。
他走上前,怯怯问:“沈先生,火真的不会灭吗?”
沈言低头,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若人心不灭,火便不灭。”
他顿了顿,又道:
“但记住,火是暖人的,不是烧人的。”
宁策似懂非懂,却郑重点头。
风再起,火桥的光顺风流去,照亮山川河野。
那一夜,万灯归流。
风骨纪元,正式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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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律塔钟鸣。
火桥的光纹逐渐隐入地脉,只留微亮的符文,嵌入每一寸土壤。
自此,九州大地上诞生了新的秩序——
不以血统,不以疆界,而以灯火为界。
火桥所在之处,皆为“火民之地”。
沈言将其命名为:
“人火共约。”
他在碑上刻下最后一行:
“火自众心起,归于众心灭。”
风起,碑影晃动。
宁策抬头,看见晨光穿透雾气,照亮那无尽的火路。
他忽然觉得,未来就在那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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