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就像剥洋葱,每剥掉一层,都会露出一些早已忘却的事情,层层剥落间,泪湿衣襟。
有段时间,我确实对丁群恨得咬牙切齿,尤其看到他对丁立的态度,我一度视他为世间最薄情寡义、最自私自利的男子。他的万般才情,在我的心目中顷刻间化为云烟。从此,世间再无那个会作诗、会写小说的丁群,只有向上爬,然后到处剪彩的淫棍。
但我没想到,他是为了不让自己陷入进去,而采取的如此极端的方式。
许多年以来,我确实多次想过,丁群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他到底知不知我爱过他?如果他爱过我,也知道我爱过他,那么,我对他的爱,或者说,他对我的爱,有没有改变他内心的秩序和他对人生的看法。
实际上,丁群对自己身份认同的执拗和拧巴,在我们这种身份的人身上经常会发生,既渴望爱情、希望有人懂自己,但等到真正有人靠近时却又惧而远之,甚至觉得自己不是这种人,这种纠结的情感就像一层盔甲,始终和世界隔着一层难以捅破的铜墙铁壁,导致我始终也不是他的备选项,充其量只是他一种退无可退的慰藉。
丁群继续说:“当我提拔为秘书长后,我一个人跑到三哥的烧烤摊喝酒,我想给你打电话,按了一晚上的电话号码,但最终烂醉如泥,都没有勇气按下通话键,当我潦倒困顿时,还不觉得,当我官场上小有所成时,回过头,才豁然明白,自己人生中最珍贵的东西已经失去了。
所以,我常常问自己,如果用现在拥有的一切,换曾经贫困潦倒却一直拥有的那个一直陪伴你的朋友,换吗?答案是换。困窘可以改变,可是,我很清楚,一旦失去,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你这样一个温暖又懂我的人了...…”
“阅尽千帆,当我经历感情的波折之后,才知道自己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来喜欢我,肯定我和包容我。和你在一起,我们可以在彼此那里得到最高规格的承认与接纳,我可以永远把后背留给你......”
“我都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当年的你,一点没有变,不仅样貌没变,性子也没变,我说什么,你都会洗耳恭听,还时不时露出温情的笑。
你真的是一个很纯粹,很简单,很善良的人,你身上有着一道天然的屏障,自动过滤了俗世里的规则、欲望和羁绊,而只保留了生命最初的不加掩饰的天真和简单,这是最吸引我的地方。不像我,走在生活里的洪流里,最终被洪流淹没了,你却很轻易地用自己的天性抵抗了洪流.....”
“刻意地想忘记谁,一定忘不掉,我也没想到,你已经刻在我的脑海里,时不时就会跳出来,我以为时光会让我慢慢忘记你,有时候,我也认为你的容貌都快淡漠得如同一幅山水画,渐渐模糊,你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你手上的痣是左手还是右手?
全都想不起来了,然而,突然有一天,看到一个人,长得那么像你,顿时就惊醒了,所有的记忆顷刻全出来了......”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念你,每次喝得酩酊大醉,走在路上,看谁的身影都像你,听到的每一句歌词,写得都像是我和你的故事。我多么希望,我在想念你的时候,你刚好也在想念我,然后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多次偷偷去看过你,从你小时候呆的桐梁、布兰坊到了你现在工作的地方云莱,我都去过,但我没下车,就坐在车内,静静地看着你工作的地方,你生活过的地方...我还打听过你,你花店开的很好,都说你长的好看,卖的花也漂亮.”
“我之所以没打扰你,除了内心的阵痛,我知道,我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我连说对不起的资格也没有,你是对我那么好的一个人,你不但对我好,对我全家人都好,好到我至今不敢相信这个世界还会有你这样的人存在,但我还是亲手把你赶出了我的生命......“
“以前,总想着去更远、更神秘的地方寻找桃花源,却不想,其实自己早置身于桃花源......我经常会想起,我们曾如同孩童般,背靠着背,坐在大院的那棵苦楝树下,一起听风的低语、叶的呼吸和花开的声音....”
我没吭声,突然有点难受,低头的时候,有眼泪溅在手背上。
丁群说,“我只是特别想你的时候,会去看你一眼,只是看你一眼就够了,既然不能与你共度余生,但至少该给你平静,不打扰,是我对你最后的爱护吧...”
我说,“干嘛要这样啊,既然都过来看我了,哪怕打个招呼也行啊。”
丁群笑了。
我送丁群出去。
他发动车后,开到那棵古树的背面,突然停了下来,放下车窗玻璃,探出脑袋冲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过去后,他说,“你上车,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上车后,他关上车窗,说,“你陪我在云莱转一圈吧。”
我说“好。”
他开着车,开得很慢,像一只年迈的蜗牛缓缓前行。
他说,“你还记得我家老宅桃树下的女儿红吗?”
我说,“记得,你还说过分一坛给我。”
他说,“我那两坛都没动,一起送你啦,有时间你自己过去挖。”
我说,“你留着吧,等你女儿出嫁,我过去喝50年的女儿红。”
他说,“我还在那棵李子树下埋了两坛,专门给你埋的。”
我说,“一起留着,到时我们一醉方休。”
他说,“里面有我写的一部长篇小说,送你的礼物。”
我说,“送我的礼物?”
他说“是啊,这么多年,我一直想送你件礼物,但一直没找到一件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想来想去,我决定专门为你写一部小说,你回老家上班后,我着手写,写了很多年,直到去年才写完,你想看就自己去挖吧,反正我是量身打造,写你一个人看的,你要没兴趣看,就让它留在树根下慢慢腐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