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有着一种“归来总是少年”的活力,他会沿着红砖墙角弄个小花圃,种上鸡冠花和喇叭花,鸡冠花和喇叭花皮实,好养活,给点水就蹭蹭长,很快就开了一墙的花,房东很是欣喜,总是点根烟站在花旁,一边抽烟一边眯着眼睛打量。
房东不在家时,他偶尔也会站在走廊吹笛子,帅得惊动光阴天地了。
有一次,我回去,竟然听见他在走廊一边洗衣服一边唱董文华的十五的月亮。
我故意大声敲门,捏着喉管,用假嗓子喊,“有人吗?”
他以为有人偷听到他唱歌,顿时羞怯地停声,“连说,你找谁,你找谁。”
看见是我,他站在二楼阳台的走廊,一边向楼下的我泼水,一边又重新唱了起来。
一个在笑,一个在闹,时光快乐的没有畏惧,两个人没心没肺在阳台的走廊笑了好久。
以前总觉得小说里写的一脸宠溺都是编的,跟冬冬在一起后,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也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不然总觉得他吃亏了。
周末,我借同学的自行车出去玩,冬冬骑我坐在后座,和他一起跑遍县城的大街小巷,甚至跑去郊区的田野,我们安静地坐在田野,我看田野,冬冬看我,直至天空一层一层昏暗。
有时,我们会去县城那条宽宽的大河边看夕阳,站在河边,望着对岸的渔船和高远的天空大声呼喊对方的名字。这样疯狂的举动,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那个山区县城中学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跟冬冬在一起,永远都是欢乐的。上坡时,他会站起来,用力蹬,嘴里还喊着号子。而等到下坡时,他并不通知我,突然加速,从高高的坡顶,稳稳地冲下去。我搂着他的腰,尖叫着......
回到住处,房东订了报纸,他会趁房东没回来之前,拿去楼上看,我写作业,他翻阅报纸,我写累了他给我念有趣的新闻。我俩最喜欢的是周末版,有笑话集锦。冬冬一边念,我一边笑。而他自己笑得不能自抑时,就挠我的痒痒。我们边闹边笑,整个走廊都回荡着我们的笑声。
有一次,他在周末版看见一个谜语。我从学校回去后,他说,“东东,给你猜个谜语好不好?”
我说“好啊。”
他说,“你先蹲下。”
我照做了。
他说,“你再起来。”
我又照做了。
他说,刚才那套动作,打一中药材名。
我说“你再起来。”
他说“不对”。
我说,“人参。”
他还是说“不对,却开始窃窃地笑。”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他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是“枸杞(狗起)。”
“哈哈,我记住了。”
第二天,我带了片叶子回去。
我说,“我也给你出个谜语。”
他警惕地看着我。
“我把叶子放地上。”
我说,“你一只脚踩在叶子上。”
他盯着叶子看,觉得没什么不对,就踩了上去。
我说,你把另一只脚抬起来。
他照做了。
我说刚才那套动作,打一人名。
他想了想,说,“你一只脚踩在叶子上。”
我说“没这个人。”
他又冥想了一会,兴奋地说,“没这个人。”
我说不对,也开始窃窃地笑。
他说,“草上飞。”
我说,“不对,是朱丽叶(猪立叶)。”
哈哈 ,我们一边笑一边闹,乐得抱成一团。
这种逗彼此开心的方式,现在想起觉得很幼稚,当时却玩得不亦乐乎。
和冬冬在一起的同居生活真的很幸福,我丝毫都没有感受到悬梁刺股的高考备战的紧张感,我们曾一起打一把伞,俩人站在伞下,久久伫立在大桥上,远眺云雾悠悠掠过。曾一起去公园看那棵高大的银杏树,披一身浓丽的金黄,我们踩着满目琳琅的金黄,细细挑选,带回去夹在书本上。我和冬冬在一起的种种,都令我贪恋迷痴。
成年人的崩溃,是从缺钱开始的。
由于冬冬一直在等待新的工程,之前做完的工程没结到款,老板还没给他发工资。他来县城时身上没有多少富余的钱,加上经常给我买这买那,很快,我们身上的钱所剩无几,我们后来在一起的生活开销基本是用我的生活费。
我把所有的钱都取出来,放在桌子的抽屉里。
有几天,我发现他经常往师兄他们住的地方跑,后来才知道他是去打听工资发了没有。
我知道生活费快用完了,我给父亲打电话要钱。
父亲的汇款收到前,我们所有的钱就剩36.5元。冬冬挺不住了,决定找他师兄王辉借钱。
“不要去!”我拉住他,坚定地摇头,“我们约定,这两天不向任何人借钱。”
我趴在桌子上,开始分配36.5元的去处。
“5元你这两天买早餐用,28元给你买菜用,3.5元给你零用,偶尔碰到特殊情况可以应急……”
“那你呢?”冬冬急切地问。
我说,“我用不着啊。”
冬冬突然紧紧抱着我,沉默不语,我听到了他的心在扑通扑通跳。
生活的粗糙,情感的纤柔。我知道他想向他大师兄王辉借钱是因为我的生日快到了。
我生日前一天,上完晚自习回来,冬冬说“,我还是去借点钱吧,我明天想给你做顿好的。”
我用夜风吹拂过的手掖了掖他的衣领说,吃什么不重要,我现在很开心、很幸福!
冬冬再次紧紧抱住了我,在我耳边哈着气说“我真没用,明明答应养你一辈子,你却跟着我受苦。”
我说,“是你跟着我受苦了,相信我,以后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冬冬眼泪突然就出来了,那么明目张胆地流泪,还是第一次。
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我想说的是,这人世最好的因果,无外乎浩荡去爱与坦然被爱。
在我面前,冬冬真的特别温柔,很温柔很温柔的那种温柔,从不大声说话,更不做会让我反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