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
童年最后一个无忧无虑的夏天就要过去了。
我度过了很多个夏天,也想过怎么去描述一个夏天,但13岁那年的夏天是什么样的,只有我心里知道。
那个夏天,阳光很好,冰棍很甜,冬冬很帅。
我要读中学了。
开学前,我和冬冬一起去街上的商店买书包、文具盒、圆珠笔、格尺等学习用品。
橱窗里,最诱人的是那几款五颜六色的玩具手表。我一直盯着看,尤其是块墨绿色的,非常好看。
但那种玩具手表很贵,我们都没有钱。只有依依不舍离开橱窗,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
冬冬明白我的心思,为了守住我童年最后的天真与烂漫,回去后,他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如何让我带上手表,突然他把灯打亮,一骨碌爬起来,兴奋地说:“我想到了一个既不花钱又能让你戴上手表的好办法......”
我惊喜地问:“什么办法?”
冬冬说,来,我给你画手表。
冬冬说着,用圆珠笔在我左手腕处照着玩具表的样子画了个圆,把1到12的阿拉伯数字按比例均匀地写在里面,时分秒针粗细长短略有不同,中央画了一只兔子,然后拿红绿铅笔的绿色一端将圆的外围及兔子全都染成绿色,乍一看,还挺好看挺逼真的。
画完,冬冬问,“好看吗?”
好看!我神气地甩了甩手。
第二天起来,冬冬说,“你带着手表回家跟你爸妈炫耀,说不定就会给你买块真的。”
我说,“会吗?”
冬冬说,“试试看。”
回到家,我母亲给我打洗脸水,我舍不得洗手,伸出手在父母面前炫耀,说,这是冬冬昨天晚上给我画的。
母亲倒是轻描淡写夸了一句:“这孩子手还挺巧,画得还蛮像。”
父亲只是看了一眼,不说话。
吃完饭,我过去找冬冬,冬冬问,“你父亲答应给你买手表了吗?”
我摇摇头。
冬冬说,“这样吧,我再给你做副眼镜。”
冬冬的动手能力超强。
很快,他就用水稻垛子的秸杆给我做了副眼镜,就见秸杆在他手中翻飞,三下两下,一副简易的眼镜就横空出世了。
冬冬说,“等你爸回来,你再戴着眼镜大摇大摆去村子里走一圈。”
我照做了。
父亲下班回到家,我架着那副没有镜片的秸杆眼镜,手上戴着自画的绿色手表,趾高气扬从他面前走过,然后招摇地在村里走来走去,一时竟引来了村里小伙伴的围观和追随。
我爬上村子中间的那棵老槐树,悠然自得躺在粗大的枝桠窝,时不时的抬起手看一下手表,那无比神气的姿势,无人能比。
冬冬远远地看着,咯咯地笑,笑声如槐花一串串开满枝头。
没想到,计谋还真奏效了。
父亲第二天就领着我去买了一副墨镜和一块玩具手表。
冬冬说,“东东,这招好使吧。”
我嘿嘿地笑,就觉得冬冬真是聪明。
终于开学了。
冬冬老家穷,加上要照顾弟弟妹妹,读书比较晚,和小雨一样,9岁才上学。
我和冬冬都读初一,同一个班。
报到、缴费、编班,我和冬冬走进了初一一班的教室。
我们是新生,教室里,大家混坐着,大部分同学从桐梁镇各个村的村小学毕业过来,他们个个整整齐齐、正襟危坐地坐着。
镇小学毕业过来的同学则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开小会。
我和冬冬小声地说着话,邓怡美过来了。
邓怡美和我小学就是同学,她不认识冬冬,大家都没见过冬冬,以为他是来自桐梁镇下面某个村的学生。
邓怡美问,“周振东,这个是谁啊,哪所小学考过来的?”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班主任马老师进来了。
马老师走向讲台,给大家作自我介绍:“我叫马照生,你们的班主任,教你们语文。”
很快,马老师结合升学成绩和身高给大家分了座位。
我坐第二排,冬冬坐最后一排。
座位分好后,马老师要我们一个个站起来自我介绍。
轮到冬冬时,他站起来给大家鞠了个躬,然后说,“各位同学好,我叫周冬冬,周总理的周,冬天的冬,很高兴认识大家,希望能和你们成为朋友”……
本来大家还窃窃私语的,冬冬一说话,教室里瞬间安静了,每个人都盯着冬冬看,因为冬冬说的是普通话,而且这几句普通话说的极为标准,富有磁性,明显是练了很久。
我们从来也不说普通话,连老师上课都很少说,最多会操着桐梁普通话。我也不知道冬冬为什么突然会改说普通话,我已经教他桐梁话很多遍了。
连马老师也呆住了。
那节课,教室比以前安静了很多,尤其那些女生,没有一个交头接耳,尤其那个邓怡美。
邓怡美就坐在冬冬的前面。每次我转头看冬冬,总能用余光扫到邓怡美时不时侧身,目光拐到冬冬身上,眼睛贼亮亮的,像搜寻猎物的狼。每拐一次,便假装拿起本子扇风,掩饰内心的狂野和慌乱。
邓怡美是班上年龄最大的女生,一双大眼睛,身材高挑,有着鹅一样长的脖子。
下课铃响,教室外面的喧哗声传来,我们才如梦初醒,很快,他们像花瓣似的,层层地围了上去,你一句我一句问冬冬,“你是外地人吗?你是从城市过来的吗?你多大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然后一齐眼巴巴地盯着冬冬看,但冬冬突然就像个哑巴,一句话也不说,把头埋在桌子下面。
此后几天,冬冬很拘谨,亦步亦趋跟在我后面,很少说话。每当大家都用异样的目光注视他,他总是低着头看书,或假装写作业,犹如一只冬天里寻找不到食物的小兽,茫然还手足无措。
冬冬说,那天我就不应该说普通话,给自己惹来那么多麻烦。
后来,老师提问点到他,他站起来改用桐梁话结结巴巴用讲,手心手背都是汗。
冬冬说,“怎么办,老师问什么我都不知道。”
我安慰他,“没事,过几天你就能听懂了。”
每到课间休息,我就会过去找冬冬说话,不断给他灌输桐梁话,他很少接话,只是听着,紧紧地抱着我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