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黄色的大星不过是苍茫宇宙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只是亿万颗星中的一颗。
就算如此,他也有属于自己的坚持,时刻按照既定的轨道旋转、前行,没有人知道他何时出现的,也不会有人关心他终将流浪去何方,没有人在乎他,除了华渊。
几十年的时间对于神明来说简直没有任何意义,或许一次冥想,一次沉思,就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岁月。可几十年的时间,也可以改变很多。
几十年来,华渊化身凡人,走遍了这颗星球绝大多数地方,也见过了无数个人,遇到过许多的事。
在这颗原始的星球,文明似乎刚刚开始萌芽,野蛮和无序是最普遍存在的形态。
他见过原始人类的狩猎方式,那是行走于生与死之间的舞蹈,只为果腹。他见过他们将猎到的猎物平均分配,这恐怕就是最原始的公平。
他见过明明身强体壮的人因为一个小小的疾病转眼失去了生命,也见过一个个新的生命呱呱坠地,这恐怕就是生命延续的真义。
他曾立于山巅,看喷薄红日照破万里山河,也曾雨夜泛舟江上,一人独饮听雨打乌篷。他会垂钓碧溪之上,独钓一江春水,也会枯坐于旷野之中,听寒风呼啸,任大雪白头。
华渊过得很是随性、洒脱,他甚至逐渐喜欢上了这种感觉,享受这种平静,直到有一天这份平静被忽然打破。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忽然闯进了华渊原本平静的生活,他们坐而论道,如故友重逢。
最终老者又在某个清晨飘然远遁,就像来时一样无迹可寻。老者留下一串珠串,以最普通的桃木雕刻而成,刀工古朴无华,意境随性简拙。
望着手腕上的珠串,华渊不禁莞尔。谁能想到一个落魄的神明,竟然还能有一个朋友,可以敞开心扉畅所欲言,虽然他也知道那个老人并不简单,可那又怎样?随性而为便好。
星空古城。
战争仍在继续,流血依然不止,没有谁会轻言放弃。如果可以轻易改变的话,信仰也就不能称之为信仰了。
大战持续了七天,可攻守双方都清楚,这只不过是真正决战来临前的互相试探,双方都不愿意自己是犯错的那一方,因为那意味着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只是那几个家伙真的很难缠,他的天君都已经折损数十位,星君更是折损了足足十位之多。
夜华的心情有些烦躁。那都是他征战星空的利刃,却折损在这座城下。
他们可不同于那些神将,只需些许本源之力便可无限重生,他们每一次陨落便是一次跌境,就像一把刀如果锈掉了,便缺少了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何况,神明也不是真的不死不灭。
他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孱弱的凡人忽然变得如此强大了,他们为了坚守所谓的信仰,固执而倔强。他想到了那个男人,那个直至如今仍不时化为梦魇的男人,夜华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愤怒和无力感同时袭来。
他不能妄动,在没有摸清对方的底牌前他不会妄动,他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像那个男人一样的天骄横空出世,他从来不怀疑这个弱小的族群非凡的学习能力和进化速度。对于敌人,夜华永远保持着最基本的尊重。
当他的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第三次敲响神座的扶手,伴随着最后一次敲击声响起,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神域,出现在夜华的神座前。
银色的长发长可及腰,恰好从后面遮住盈盈一握的细腰,修长的双腿更衬得身姿挺拔绰约,绝美的脸庞难以用任何言语形容。
如果非要说的话,她的眼睛足够特别,不同于神明金色的眼眸,她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深邃幽远的黑色,那更像是一双人类的眼睛。
“父亲。”声音悦耳却语调冰冷,短暂的两个字后便是长久的沉默,黑色的双眸望向一旁,甚至不愿看向夜华一眼,眼中没有一丝情感。
如果可以,夜华会毫不犹豫地降下他的怒火,惩罚眼前这个温婉可人的女子。可是他知道他不能,不是因为这是他众多子嗣中唯一的女儿,而是因为在夜华的神域内,她是除自己之外唯一的真君级别强者。这便足够了。
“你还是不愿意将你的灵魂完全向我敞开吗?我的女儿,轻语真君。”夜华极力掩饰住心底的厌恶,尽可能语气缓和地望向阶下的女子。
夜华从来没有想过,高高在上的神明,竟然也无法摆脱命运的愚弄。只是一次心血来潮的放纵,自己竟然会和一位人类的女子结合,甚至和她有了共同的孩子。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那只不过是神明漫长生命过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调味剂,甚至都不能再引起他丝毫的兴趣,他甚至不再关心她是生是死,他只想让她尽快消失。
事情也的确是如他所愿一般发展的,那个人类的女子按照预想消失了,而他也彻底抛弃了这个随时可以忽略的女子,直到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女儿。
打动他的不是亲情,感情这种东西对于神明来说是少有的奢侈品,他们只关心道,大道三千,独享逍遥。
打动他的是轻语的恐怖天赋,神明和人类结合的异变,他亲眼看着眼前的女子只是呢喃轻语中,数以千万计的神将军团陷入了沉眠,神魂随着沉眠一点点地化为虚无。
他不是没有想过镇压她只是随着轻语呢喃的继续,夜华的神域竟也开始变得摇摇欲坠,甚至有逐渐破碎消亡的趋势。
夜华很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他从神域最底层那昏暗逼仄的囚笼中释放出那道虚弱透明、近乎崩溃的灵魂,依稀可以看出那是一道女子的虚影,长期的折磨使她接近崩溃。
轻语也注意到了那个灵魂,发自本能的亲切让她知道,那就是她要找的人。作为条件,她可以供他驱使,而她也可以每一个万年就可以得到一次和自己母亲的灵魂独处的机会,或者自己完全敞开灵魂,成为神域众多神仆的一员。
夜华从来不担心她们会耍花招,对于灵魂地把弄,神明向来有自己独特的手段。
“我可以给你我的灵魂,父亲,”轻语声音冷漠,夜华真君却难得坐直了身体,目光炯炯地望向轻语,他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莫名其妙地忽然妥协,他知道她有多恨自己。不过,只要可以谈,就意味着有回转的余地。
轻语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从来不在乎自己的灵魂,甚至我会觉得无比的肮脏,毕竟他有一半是来自你呀,我的父亲。”无视夜华逐渐冷下去的一张脸,“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现在就给你,让他和你的神域,大家一起湮灭吧。”
神座在夜华的手中化为飞灰,长身而起的神明手中紧紧攥着一道灵魂的虚影,白色的火焰缭绕着缠上手掌,一并缠绕住那道灵魂,原本有了些许清明的灵魂立马发出了阵阵惨呼。轻语长发飞扬如灵蛇狂舞,瞳孔忽然之间变得如同墨染般漆黑幽深,最终无力地低垂下去,一同垂下的还有那原本高昂的头颅。
夜华真君笑了,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痴迷这种操控他人命运的感觉,他将其称之为造化之力。
“请您吩咐,父亲大人。”轻语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语调颤抖地对着夜华缓缓跪下。
夜华笑了,笑声放肆张扬,旋即又变得冰冷,“打开那座城,杀掉所有不愿臣服的,马上。”
跪伏在地的身形有瞬间的僵硬,终于再次深埋下去,接着缓缓消失于空中,偌大的神殿只剩下夜华真君,眸光闪烁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跟着也逐渐消失在空中。
星空古城如同一方天地磨盘,神、人交战的双方便是这磨盘的给养,不断有生命被这方天地磨灭,哪怕是身为魂体的灵魂,也在一次次湮灭中不断衰败,最终消散于天地。
许阳随手将欺身而进的神君禁锢,手掌虚握,强如神君的强者便化作道道流光爆裂,勉强有神魂逃回夜华真君的神域,在那里,他们需要重新温养才能再次幻化人形。
啸月神君随着身体化为飞灰,灵魂不自主地被神域牵引着逃出城头,哪怕城头那强大的结界也无法阻止灵魂的逃遁。
啸月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期待接受神域的拥抱,就连平时接近神域时灵魂的战栗现在想起来都那么美妙。神君意味着他还有漫长的寿元,啸月可不想就这么早早地身死道消。
咦?那个强大的神女是谁?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可是她的气息为什么会有一丝丝熟悉?啸月的神魂与神域走出的女子擦肩而过,好奇的他不忘仔仔细细看了眼眼前的女子,蓦然间,似乎灵魂颤抖了一下。
银色的长发随风飞舞,一根发丝不经意间穿透啸月逃遁的神魂,下一刻神魂僵立虚空,银色的发丝抖动中,忽然整个神魂变成了无数个细小的透明的泡,眨眼间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夜华当然看见了轻语的小动作,虽然彻底失去一名神君有些可惜,可是能换来一次真君的全力出手,这样看来,怎么算怎么都是赚了。毕竟,身为真君级别的强者,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方巨擘的存在,他们可以统治无数星域,却要处处受人掣肘,唤作谁都会有怨气的。
许阳同样注意到踏空而来的绝色女子,那一头银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散发着柔顺的光泽,绝美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仿佛端坐祠庙接受供奉的神女泥塑。可许阳知道,她是一尊神,一尊强大的神。
轻语只几步间,便来至距离城池近前,看着城中那些奋力厮杀的凡人,不免陷入好奇。
纵然他们都算得上强者,可在轻语这样神君修为的神明眼里,仍然是脆弱不堪。
看着他们周身微弱的能量波动,虽然有几个表现得稍稍强大一些,也只是强大一些罢了,在轻语的眼里,依旧属于脆弱的行列。
她实在搞不清,究竟是什么,让他们有勇气对抗神明,有勇气无惧生死,甚至哪怕化为魂体依旧执念不散,依旧在战斗。
血液里有一半凡人血脉的轻语看不透,这个问题同样困扰了夜华无数会元。
冰冷的目光从身后传来,不用回头,轻语知道那目光来自夜华真君,来自那拥有广袤神域,历经了无数会元的岁月,却仍胆小如鼠的父亲。
她无暇回望,城头的那个年轻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上唇两条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小胡子老老实实贴服在唇上,让人第一眼忽略了那张仍显得些许稚气的脸,可他的眼睛为什么仿佛历经沧桑,那绝不是一个年轻人该有的眼神。
轻语望过来的时候许阳也在望着那个凌空独立的神女,那个衣袂飘飘,仿佛随时要化风而去的女子。
不同于神明金色的眼眸,她有着普通人族一样黑色的双眸。她的眼里没有欲望,没有征服,没有掠夺和杀戮,有的只是淡淡的哀伤,那忧伤的目光直让人心碎。
灵魂的惨叫再次从夜华手中响起,轻语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强忍着没有回过头张望,朱唇轻启间便有呢喃耳语的声音响彻星空,笼罩了一众生灵,两行清泪同时从那有着漆黑眸子的双眼滑落。
呢喃声似是爱人的耳语,似是母亲的爱语,似是亲人的叮咛。
战场惨烈的杀伐声几乎一瞬间停止,除了几个修为高深的,所有人几乎瞬间陷入了沉眠。
竭力挣扎间却也不得不缓缓闭上双眼,道道萤光自所有人身上泛起,如同一只只燃烧的油灯,那微弱的荧光正是灵魂溃散的异象,油尽灯枯,所有人也将会随之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此刻,哪怕是星空古城的结界也无法阻挡,这是纯粹针对灵魂的攻击。城中,同样有点点浮光缓缓升起,逐渐连成了一片光幕。
银色的长发肉眼可见地迅速变长,长发灵动四散开来,如灵蛇般飞舞间轻语缓缓升高,渐渐闭上依然流着眼泪的双眼。
夜华眼看着轻语无差别的攻击,数不清的神仆神将也被困在其中,灵魂缓缓消散,只有那几个天君级别的强者还在苦苦支撑,眼看也无法承受轻语的攻击逐渐陷入迷茫,却也深深的无力,甚至都没有了愤怒的勇气。
她是故意的,夜华比谁都清楚,可是和打开这座城相比,死几个神仆、神将也不是不能接受。
许阳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最后的清明,强忍着体内磅礴的神力与血脉传承之力在身体内的肆虐,许阳一步踏出,直面轻语,并指如剑一剑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