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缥缈不可名状,他们于混沌虚无中诞生,又化为虚无。不可见,却亘古长存,显化诸天。不可说,却福至灵犀一点,演化万千。
长期握着刻刀的手干燥而稳定,从华渊的神魂剥离的法则之力,犹如抽丝剥茧后呈现在眼前。每一条法则之力被剥离,再看神君的眼神,便黯淡了几分。
风系法则和雷系法则带着华渊神君那一方天地特有的神性,他们不知道已经被刻画、拘禁了多少纪元,完美得已经超脱了自然法则之力该有的样子。
他们更像是被细心雕琢后的艺术品,每一丝一毫都在追求完美,当被人驾驭施展的时候,失去了太多该有的威能,却犹如画蛇添足般将这些丢掉的威能转换成五彩斑斓的炫技。
纵使如此,他们依然有着超越这方天地的法则之力的完备。许阳能从那缥缈无踪的法则之力中清晰感触到,华渊所领悟的法则之力更加的完善,虽然他们已经被刻意地遮掩得面目全非。
而这些,足以让许阳将这方天道的法则之力按照自己的推演趋于完善。
随手将两条被摹刻的法则之力丢入体内那方小天地,“镇”字闪耀下被拘禁镇压炼化。
许阳转头继续望向了华渊愈发透明的神魂,城墙边的战斗已经激不起太大的水花,神仆悍勇无畏地冲锋在高大的城墙和无数长刀面前,犹如飞蛾扑火。
一条异常波动的法则引起了许阳的注意,那是被幻化成一根乌黑的羽毛形状,静静漂浮在华渊的识海中。相比其他异象纷呈的法则之力,显得那么不起眼,不时有流光滑过的羽毛,很难引起注意。
你会在装满银票的荷包里塞进厕筹吗?不会!许阳挥了挥手,招呼两个老头子过来。
马老滑、人老奸,叫上两个老奸巨猾的一起参悟,总归没有什么错。契和弈凑过脑袋盯着华渊神识海中的黑色羽毛,同样一脸茫然。
法则之力只有被施展时才会展现出他们应有的威能,冰刀,霜剑,风刃,火球都是如此,可许阳从未听说过有谁的识海里会具现出某个物体,比如这根黑色的羽毛。
许阳伸出手去想要拘禁那根羽毛,忽然又好似想到了什么,转头在弈和契两个老头子身上转了转,最后盯住弈谄笑道:“前辈,你看哈,毕竟我算是新来的,不好过多插手你们家里的事,要不您来?”
老头子弈鄙夷地看了许阳一眼,搓了搓手,似乎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看向许阳道:“要不就算了吧,老头子我老眼昏花的,来不了这些精细活儿。”说完,还刻意眨巴了两下眼睛,可偏偏挡不住眼里的精光四射。
华渊似乎听到的希望,呵呵呵的傻笑了几声,配上妖艳俊美的面容,一时场中气氛怪怪的。
老狐狸。许阳暗自腹诽,忽地后脑勺又重重挨了一下,揍得许阳一个趔趄。
这才想起来弈似乎能听到别人的心声,只能尴尬地笑了笑。不得已,控制着自己的神识慢慢靠近那黑色的羽毛。
却见此时弈忽地挥了挥手,一方小小的棋枰出现在华渊的神识海中,纵横相交的直线将那根黑色的羽毛单独分割开来。
许阳微微错愕,旋即明白了什么,神识化作一根尖刺直直刺入了那根黑羽。
“谁在亵渎神明?”一道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几乎同时在几个人的识海中炸响。
为了随时防止异变的发生,契和弈分别在华渊的神识海中注入了一道神识。
缥缈的声音响起,众人只觉得似乎被一头凶猛的野兽盯上一般,时间似乎也在这一刻静止不动了。
契和弈的脸色大变,棋枰衍化的纵横相交的密密麻麻的线条忽然如游鱼一般急速旋转起来,困住黑羽的那个格子急速向内收缩。
也就在此时,那根黑羽忽地动了动,然后急速膨胀壮大起来,随即一团璀璨的光在华渊的识海炸响。
华渊的身体也随着识海中的异变僵硬了一下,随即开始寸寸龟裂,下一刻犹如坍塌的沙堡,逐渐风化,被风一吹,化作虚无了。领口处,一面玉牌几乎同时炸裂。
契身形晃了晃,一旁的弈却连连退了几步,张开嘴吐出一口黑烟,头顶白发根根直立,当真是怒发冲冠。
一阵嗡鸣在耳边响起,许阳只看见围上来的火炜和石头的嘴巴一开一合翕动着,却是听不见任何声音。良久,才逐渐有一点点声音传来,这时整个人仍然感觉头昏脑胀的。
弈后边的年轻人看着黑了一张脸的老头,偷偷捂着嘴,极力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城外,如黑云压城的大军忽然化作了一阵飞灰,就那么转眼消失不见,黑甲武士依旧握着长刀守卫在城墙上,只是眼里的光芒似乎黯淡了许多。城头,猎猎的黑旗依旧无风自激荡,就那么悬在城池上方。
一道身影忽地从虚空跌落,原本光滑整洁的一头银发早已凌乱不堪的胡乱披散着,妖异俊美的脸庞浮现了一丝丝的憔悴,双目恨恨地望着城上。
一阵神光在脑后升起,刚刚风化消失的神人神将又从神光里走出,依旧盔明甲亮,只是眼里的金光似乎比最初都黯淡了许多。
御疆神将却是再也没有出现,那个骄傲的神明似乎真的成为历史。
华渊神君的心在滴血。仅仅只是一个交锋,他已经损失了两个保命的手段。一个玉佩替他挡下了那个黑甲将军的一刀,一个玉佩带他逃出了生天。
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女人,那个他应该唤作母亲的女人,那个孕育出他生命的女人。
虽然他懂事以来从来没有再正眼看过她,虽然她为了给他求取庇护不惜出卖自己,才能让自己在神族内部艰难地活下来,虽然……
他亲眼看着那个女人从那个强大的天君床上爬下来,死命塞给了他手里那两块玉佩。
他想狠狠抽一掌在她的脸上,他想把那两块玉佩狠狠砸在对方脸上,然后再狠狠吐上一口唾沫。
可是,他没有,只是麻木地看着梨花带雨的女人转身离去,自己攥着玉佩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显得苍白异常。
她为什么偏偏只是一个最低等的奴仆?就因为她卑贱的身份,华渊成年之前的生活几乎被黑暗笼罩,并不能因为他是夜华真君的孙子就可以获得更多的关注,哪怕他身上流着夜华真君的血脉。毕竟相比夜华真君数以万计的子孙,华渊真的算不得什么。
直到他跨入了神君,才引来了祖父一丝目光的施舍。他开始征战星海,屠戮一颗又一颗星球,将夜华家族的信仰传播无限星域,夜华真君才成了他眼中那位慈祥的祖父。
他终于可以在神域内昂首挺胸,他可以无视很多的人,身边也多了无数的追随者。他越来越多地得到了夜华真君的偏爱与赏赐,前提是他继续为夜华神族继续开疆拓土,继续无休止地屠戮与征服。
他忽然想到了那根黑羽,异变发生的那一刻,他从那根黑羽上边感受到了夜华真君的气息,那根不知何时埋入自己神识海里的黑色羽毛,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救了自己。
华渊挣扎着站了起来,虚空中,与常人大小无异的身形晃动了一下才堪堪稳住,风、雷法则的剥离让他的状态不足巅峰的万分之一。
巨大的神辇忽然急速缩小,转瞬间化作一副铠甲,将华渊紧紧包裹其间,一杆长枪握在手中,这才觉得心下稍安。夜华真君的恩赐,这才是他真正保命的底牌。
相比挨打受辱,甚至有可能丢掉性命,华渊直接选择拒绝装逼。
曾经横扫无尽星空的华渊,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输得这么惨。好在一切还不算太晚,都还来得及。
自己身上的两件神器,曾经无数次帮助自己渡过难关,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八头拉车的蛟龙就地翻滚中,八道人形站起,虽神光内敛,却也几乎压塌了一方天地,赫然都是神君巅峰的战力修为。
华渊的脸色很难看,他一直以为用来拉车的畜生,赫然是比自己还要强大的存在。想想夜华真君将它们笑眯眯送给自己的样子,不免脊背生寒。
无极大陆,云梦帝国。
水东流低头看着几案上传来的文书,已经沉默了好久。压抑的气氛随着最后一缕日光的消失,潜藏于夜色中跑出了大殿。
一缕烛光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大殿内的宁静,水东流不悦地抬起头,对上了水无痕的眼睛,终于释怀地露出一丝笑意,却依旧难掩眉间的愁闷。
“小妹,你怎么过来了?”云梦帝国的王,只有在面对胞妹的时候,才会心情好一些。
水无痕挨个点亮大殿内的烛火,才吹熄了手里的光,扭头看向水东流道:“兄长何事如此愁苦烦闷?”
水东流不答,只是起身来回踱了几步,随手指了指几案上的文书。水无痕自是明白了什么意思,几步走到近前,发自云中城的文书就那么被摊开,皇家的印鉴清晰可见。
水东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林皇已经传令天下,祭祀之事刻不容缓。”水无痕没有接话,就那么一字一句细细品味着文书上的文字。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开篇简单八个字,却昭示了文书内容的重要性。结合最近大陆上一连串的异变,似乎有重要的事情发生。
吴三诺抬头看了看屋顶,渗下的雨水已经连成了一条珠线,只好起身翻找好久才在角落里找到一个瓦罐,放在了漏水的屋顶下方,只是眼里的愁苦却更加深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许这一场连绵不断的秋雨就是他最后的坚持。
恭恭敬敬上好三炷香,看着神像被自己擦得一尘不染,横卧的长刀和斜挎的长弓羽箭让神像看起来愈发的勇猛。
转身披了件蓑衣向山下走去。他要在路过山下村子里的家中时看看还有没有值得变卖的家当,眼前的祠庙再不抓紧修葺,可能就要坍塌了。
然后,还得去往村前的深潭,看看能不能钓上几尾大鱼,那样也能卖上好价钱,修庙的钱不就有了。
想法是好的,可是直到傍晚,两手空空的吴三诺无奈回到家中。七十岁的老人早已没有了年轻人的迅捷干练,就连一些原本力所能及的小事,再做起来也似乎有心无力了。
饥肠辘辘的吴三诺难以入睡,听着稀稀拉拉的雨声,看着还算坚固的屋顶,他忽然做出个决定。似乎一切都有了转机,昏昏沉沉中终于难得静下心,整个人也就昏昏睡去。
年老本就觉少。爬起来的吴三诺很快敲响了隔壁泥瓦匠冯四虎的院门,开门的却是冯四虎的老爹冯必定。
简单说明了来意,冯必定诧异看着吴三诺叫道:“老吴,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啥?你想把自己家的屋顶拆了,去翻修山上的祠庙?”
吴三诺装上一袋旱烟,咂巴了两口幽幽道:“是啊,我不也是没有办法了。”
“可拆了你的屋子,你去睡哪里?”
“山上庙里又不是不能住人。”吴三诺小声嘟囔道,不敢再看冯不定凶厉的眼神儿,蹲在墙角嘬了一口旱烟。
冯不定噎了一下,长长吐了口气,才尽量语调平和道:“三诺,大家都知道你讲信用,对得起你爹给你起的名字。可是你一辈子都守在庙里,又得到了什么?到老了还孤身一人无所依仗。你自己还要过日子的!”
旱烟似乎熏到了吴三诺的眼睛,使劲揉了揉才声音嘶哑地开口道:“可是,这是俺吴家的使命,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咱不能破了。”
“你…你…”冯不定哆嗦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何况,咱们村子的确受了人家的恩惠,总不能忘了人家的好。”吴三诺继续道:“俺爹说,书上讲的‘一诺千金’,咱家没有千金,给我取名‘三诺’,就是要提醒我时刻不能忘记自己许下的诺言。”
“可那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再说了,这么久也没见显灵过呀!说不定都是骗人的。”冯不定苦口婆心劝道。
吴三诺霍地长身而起,双目赤红状若厉鬼疾声道:“你闭嘴。咱得了人家恩惠,这可是祖辈传下来的,还做得了假?你不愿帮忙也就算了,我再不来求你。”说完,气鼓鼓揣起旱烟袋,扭头便走。
我便是自己一日一日地做,也总有修好的那一天。
吴三诺努力直了直早已被困顿的生活压得弯下来的腰,想要挤出一点勇气激励自己,却见平日里荒无人烟的山坡上人影憧憧,顿时心下一惊,忙不迭地跑上前去。
自己不该轻易离开祠庙的。吴三诺懊悔自己的疏忽大意,全然不顾雨后泥泞的山路早已将裤腿裹满了泥巴,剧烈的奔跑早已让古稀之年的自己胸闷气短。
可这一切他都顾不上了,他就想着,哪怕是死,也要死在祠庙前,那样下去后,自己的老爹才不会失望,才不会拿鞋底子抽自己,列祖列宗才肯认自己。
终于跑上了山坡,眼前一黑的吴三诺眼看跌倒,一双粗糙的大手插在腋下扶住了自己,冯四虎那黝黑的面庞怼在脸前,焦急叫道:“叔,你不要命啦!?”眼里蓄满了关切。
“你们…你们…不能…”吴三诺悲愤交加,他一辈子坚守的东西,不能被人轻易践踏了。
只是匆忙回首间,眼前的一幕搞得他如坠雾里。村里年轻的后生肩扛手提的向山上运着砖石木料,数不清材料在庙祠前堆成了小山。
“族长说了,这个祠对咱们村意义非比寻常,是时候好好修缮一下了。”冯四虎憨厚的声音响起,吴三诺一屁股坐到了依旧潮湿的泥垄上,脸上却是乐开了花,笑得几颗稀疏焦黄的牙齿都染上了晨光。
小心翼翼揭掉四处漏风的屋顶,神像便沐浴在晨光中,一双眼睛神采奕奕,分外有神。
无极大陆每个角落,祖庙宗祠所在,香火鼎盛,念力通天。
八条蛟龙所化人形腾空而起,神君巅峰的气息毫无保留,一股脑儿地宣泄而出。星空古路震颤,混沌迷雾翻涌。
古城兀自岿然不动,黑色大旗展开悬停在城池上方。黑甲将军紧了紧手中的长刀,血红色的长刀在刀鞘内低鸣不止。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让他屈服,神明也不行,无论多少都不行。
一只手按住了将军的肩膀,同样一身黑甲,脸庞隐于黑暗的高大身形走上前并排而立,长刀在手,同样血红妖艳。
与人齐高的长弓斜挎身后,低沉厚重的声音响起:“这种事儿怎么能少了我呢?杀蛟,我周子隐最在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