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他,以自身为代价,为我等创造了唯一的生路。但……他也因此,经脉尽毁,丹田破碎,神魂微弱得随时可能消散,已然……已然是个废人。”
说到最后一句,孙长老的声音,带上了无法抑制的沉痛。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胡闹!”
一声厉喝,打破了沉寂。
那庶务刘长老猛地踏前一步,满面怒容,矛头直指孙长老:“孙师兄!你带队不力,致使我宗精英损失近半,已是重罪!如今,竟还要为一个已经废掉的内门弟子,在这里惺惺作态吗?”
他的声音尖锐而刻薄:“一个废人!就算他有天大的功劳,也已经是个废人了!我合欢宗的灵丹妙药,难道要浪费在这种无底洞上吗?依我看,念他有功,厚葬便是对他最大的恩赐!”
“你!”柳飘飘猛地抬头,俏脸涨得通红,刚要反驳。
“刘长老说得不对。”
一个清冷又坚定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柳飘飘看着孙长老,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她向前一步,直面着刘长老那咄咄逼人的视线,一字一句地道:“没有楚师弟,我们所有人,包括孙长老,都只会成为噬魂煞的腹中餐,或者青阳门与玄冰谷的阶下囚!他用自己的前途和性命,换回了合欢宗最后的颜面!这份功劳,不是厚葬两个字就能抹杀的!”
她那双红肿的眸子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宗门若连这样的英雄都能舍弃,那与趁火打劫的青阳门,又有什么区别?!”
“放肆!”刘长老气得浑身发抖,“一个女弟子,也敢在宗主面前顶撞长辈!”
大殿之上的陆元真,始终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争执的三人,目光在孙长老那张强作镇定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终于,他缓缓抬手。
整个大殿的喧嚣,瞬间平息。
“孙师弟。”陆元真开口,语气依旧平淡,“你所言,可还有隐瞒?”
孙长老心中咯噔一下,只觉得宗主那看似温和的视线,已将自己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
他硬着头皮,躬身道:“回宗主,事关重大,弟子不敢有半句虚言。”
“好。”陆元真点了点头,视线转向柳飘飘,“此女心性不错。”
他又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最终,他一锤定音:“合欢宗,从不亏待有功之臣。”
“传我法旨,将楚南,送入后山寒潭禁地。”
此言一出,孙长老与刘长老同时色变。
寒潭禁地!
那是宗门惩戒犯下大错的弟子,或是安置一些走火入魔、极度危险之人的地方!那里寒气彻骨,灵气稀薄,与世隔绝!
“宗主!”刘长老急道,“那等废人,何须……”
陆元真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刘长老便将剩下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那禁地,虽是绝地,却也最是清净,无人打扰。”陆元真缓缓道,“正适合他这般情况,静养残躯。宗门丹药房,每日需供给一枚‘九转续命丹’,务必保住他的性命。”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柳飘飘身上。
“柳飘飘,你既有此心,便由你,入禁地照料楚南。无我手谕,不得外出半步。”
柳飘飘浑身一震,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跪倒在地:“弟子,遵命!”
这是囚禁,也是成全。
“都退下吧。”陆元真挥了挥手,闭上了双眼,仿佛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刘长老脸色铁青,拂袖而去,临走前,那怨毒的眼神,深深地看了一眼孙长老。
孙长老躬身告退,走出大殿时,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宗主,究竟看出了什么?
将楚南送入禁地,到底是保护,还是……隔离一个他都感到棘手的威胁?
他不敢深想。
殿外,柳飘飘已然走到了担架旁,看着担架上楚南的睡颜,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坚毅。
几名执法堂的弟子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对着柳飘飘和担架做了个“请”的手势。
通往后山禁地的路,幽暗而漫长。
柳飘飘跟在担架后,一步一步,走得无比沉稳。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楚南眉心那枚若隐若现的符篆。
不管前路是深渊还是炼狱。
这一次,换我来守着你。
通往后山禁地的路径,并非石阶玉砌,而是一条被岁月与寒风侵蚀得斑驳陆离的羊肠小道。
两侧是嶙峋的怪石与枯败的矮树,连鸟雀都罕见一只,只有呜咽的风声,在空寂的山谷间回荡,平添几分凄凉。
执法堂的弟子,如同两尊没有情感的石雕,一言不发地在前引路,他们身上散发的肃杀之气,比山谷的寒风更让人心头发冷。
柳飘飘抱着楚南那只冰冷的手,紧紧跟在担架之后。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痛楚从脚底蔓延至心间。
她没有去看周围荒凉的景致,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担架上那个了无生息的人身上。
眉心那枚“天机敛息符”散发着微弱的玄光,堪堪锁住了那股毁灭性的死寂。
可柳飘飘依旧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寒意,正从楚南的身体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让她遍体生寒。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一片不大的山坳出现在眼前,中央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水色墨黑,不起半点涟漪,仿佛一块凝固的玄冰。
潭边,寸草不生,只有几块光秃秃的青黑色巨石,散乱地堆砌着。
一座孤零零的石屋,紧挨着潭水而建,简陋粗糙,与其说是居所,不如说是一个勉强能遮风避雨的洞窟。
“到了。”一名执法堂弟子冷冰冰地开口,指了指那石屋,“宗主有令,你二人便居于此地。每日午时,会有人送来丹药与食物。切记,无宗主手谕,不得踏出此坳半步。”
说罢,两名弟子放下担架,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什么不祥。
山坳中,只剩下柳飘飘与依旧昏迷的楚南,还有那死寂的墨潭,以及呼啸而过的寒风。
柳飘飘打量着这所谓的“禁地”,心一点点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