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闻溪第一时间跑向了林泳思所在的二进院,一直以来关着的厢房门终于开了,有个人影正端坐于桌前,在奋笔疾书。
她偷偷伸长了脖子向里打量。
嗯,手脚都在,没缺胳膊断腿,整个人看着是瘦了些,但精神尚可,甚好甚好。
“进来吧。在门外鬼鬼祟祟像什么样子。”李闻溪跑动的身影那么明显,林泳思又不瞎,怎么可能看不见。
“属下失礼了。”她赧然笑道。
“多谢关心。”林泳思放下笔,捏了捏眉心,斟酌半晌,才说:“坐吧,陪我说说话。”
淮安城虽大,家人虽多,林泳思一时竟不知和谁能说几句真心话。
他这次死里逃生,确实凶险,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父兄不在家中,只留下满府妇孺,不知不觉中,他变成了家人的主心骨,自然也开始学着父兄的模样,报喜不报忧。
众人只知他外出公干了几天,又在淮安城乱象渐起时如神兵天降,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果然不愧是林家后生,虎父无犬子。
面对母亲慈爱的目光,他说不出自己的怯懦,面对将士殷切的神情,他说不出自己的恐惧,面对下属崇拜的眼神,他说不出自己的害怕。
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被迫当了回英雄,可说实话,他很后怕,很怕很怕......
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回归正常生活,等他的情绪真正平静下来,就会好起来了。
可惜事与愿违,他每天白天将自己埋进如山的工作中,就是怕闲下来胡思乱想,可每当夜晚来临,四周安静下来,他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
一闭上眼,他就又回到了阴暗的溶洞地牢之中,担心着自己的安危......
陈楚将他关起来后,对他不闻不问,只每日给一个黑面馒头,死活不论。
这种态度让林泳思很是心慌,到底出了什么事?世子爷呢?总不至于是他授意陈楚做的吧?这手段未免有些太低级太上不得台面了吧?
那段时日,林泳思根本不敢细细回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即便现在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还是有些发抖:“要不是我那个不争气的表舅,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不光是我,连世子爷,都得死得不明不白,再背个黑锅!”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事,对其他人一个字都不敢吐露,但是面对李闻溪,林泳思说得相当顺畅,似乎眼前之人,不是县衙里的普通下属,而是多年的知心老友。
可能是李闻溪太没有攻击性,亦或是她从不随意评价他人,又或者是她曾经给予自己的帮助让他知道,自己可以信任她。
总之,能将压在心底的负责情绪宣泄出来就好,打开了话匣子的林泳思根本停不下来:
阴暗的地下监牢里,林泳思万念俱灰之时,碰到了个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人......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挨过饿,原来饿起来,胃里跟着了火似的感觉竟然这么难受,他不想承认,每日最渴望的事,是有人送来干硬的馒头,并一碗冰牙根的凉水。
除了食物,什么都不能提起他的兴致了。
有深浅不一的脚步声远远得传来,他躺在地上一动没动,饿得狠了,身上没有力气,反正无论来者是谁,都不可能是救他出去的人。
“泳思?”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居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谁?他猛地睁开眼,无奈那人站在阴影处,一张脸挡得严实,完全看不清楚。
“真的是你,你怎么被关在这里?”那人又惊又喜,抓住牢门,凑到跟前。
这下,他看清楚了。
“表舅,你怎么会在这?”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旋即狂喜:“表舅,救我!”既然对方能自由活动到这儿来,想必有办法能带自己出去。
此人正是母亲于氏的表哥,谭向远,之前因为滥赌成性,被林守诚教训,送到山中挖矿。
他居然在这里!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林泳思欣喜地想。
谭向远突然哭了:“我在这儿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还得干很多重活,天天都想着姐夫能派人来救我出去,可这都过了这么久了,你们都不来找我。”
他越说越委屈,甚至心底升腾出了几分怨气,自己吃过那么多苦,都是拜林泳思家人所赐!自己凭什么要帮他?让他在此自生自灭不好吗?
他转身就走,连水都没留下。
林泳思一直觉得这个表舅除了有些滥赌的毛病,还算不错,小的时候也抱过自己,还陪自己玩游戏,虽后来脸皮厚了点,时常上门要些钱财,但本质上也算个好人。
转身就走几个意思?还顺带带走了他今天唯一的一顿饭。
饿到第二天,一直没人来送吃的,他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当时他真觉得,自己会死在溶洞监牢里。
直到又过了好久好久,才再次有人匆匆走来。
“快走快走!”谭向远手里抓着一串钥匙,因手抖得厉害,很是费了些功夫才将门锁打开:“他们要杀了你们!你快走吧!”他不由分说地将一套破破烂烂的衣衫往林泳思头上套。
“跑到外面遇上有人拦着,就装你是干活的奴隶。”他手上动作不停,先帮着穿了衣,又解开他的头发胡乱抓了几下,再往他脸上抹些泥,略打量了下,嗯,有几分像奴隶了。
“快快,走吧!”他拽着林泳思的胳膊就往外冲。
一路还算有惊无险,干活的表情麻木,连扫他们一眼的欲望都没有,看守的兵甲见林泳思跟谭向远抬着筐矿石,也没多在意,只在快出溶洞时,被个小管事叫住了。
“站住,你瞅着面生啊!”那人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林泳思,矿上还有这么胖乎的奴隶呢?
谭向远点头哈腰:“这是新来没几天的,白老让小人带带他,熟悉熟悉地形。”
那人一听白老的名字,便不再问了,挥挥手放他们离开。
外面还是黑夜,终于再次看到满天繁星,林泳思恍如隔世。
“快走吧,别管往哪走,先走出去再说!”谭向远推了推停下脚步的他,不断催促道。
“表舅不跟我一起走吗?”
“走?往哪走?在这儿好歹还有一口饭吃,可外面全是大山,没有熟悉路况的人带着,很容易喂狼。”
那你还催着我走?林泳思想起进山之时,确实听到了几声狼嚎,忍不住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