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闻溪对这方面一窍不通,自然看不出什么异常。但王铁柱算半个行家,想来不会乱说胡话。
“他是伶人,如果年轻时唱的是武生,会些拳脚也正常吧?”
王铁柱很快否定道:“并不是那些花拳绣腿,你没注意他的站姿,甚至在与咱们说话时下意识的动作,弯腰低头间带出来的,都是长期习武才会有的。”
可一个戏班班主,会不会武有什么要紧?会又如何?
“王叔是怀疑,四喜等人,是他自己杀的?”李闻溪有些不解,图什么呢?
杀了自己的台柱子,让戏班陷入低谷,他能得到什么利益?
而且他们也勘察了现场了,凶手确实是从窗户进入屋里行凶的,如果常欢是凶手,他有什么必要走窗户呢?直接敲门进去不就行了?这几个人对他肯定是不设防的。
“我没有怀疑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时间不早了,我也回了。”王铁柱也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常欢是最没有动手的理由的人。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一大清早,李闻溪就被薛丛理叫了起来,拜先祖、梳洗沐浴,收拾一新后,四人围坐在桌前用餐。
所有人都说着吉祥话,一句也不往别人的雷区上踩,气氛其乐融融,轻松愉悦。
一切顺顺利利,开开心心,持续到夜晚。
撤了丰盛的年夜饭,薛衔捂着鼓鼓的肚子瘫坐在椅子上,活像只小青蛙,众人莞尔。
薛丛理还在包饺子。年三十夜里吃饺子,是北方过年的习俗,意味着更岁交子,饿不饿不重要,重要的是仪式感必须有,哪怕吃一个应应景也行,他还特意包了两个藏了新铜钱的,求讨个好彩头。
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应是哪家富户在放烟花,李闻溪有些孩子气地跑到院子里,循声望去。
这个时代是有火药的,只是受工艺限制,制作粗糙,原料不纯,威力有限。做成爆竹的更是其中的次品,天空中只零星有些火花,远不如后世的绚烂多彩。
她看了一会儿便觉得索然无味,回屋继续闲话家常。
方士祺在讲古,说些前朝旧趣事,无关政治,都是些她以前没听过的传闻,倒有几分意思,薛丛理从旁附和补充,两人哪还记得昨天还差点翻脸之事。
堂屋里因生着小火炉,温暖舒适,亲人在侧,美食琳琅,上一世进王府的悲剧没有重演,让她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上一世的这一天,中山王府同样也在守岁,一屋子大小主子得有二十来个,连冬梅都有一席之地,热闹是真热闹,但与她无关。
她是新嫁娘,从被接回王府到成亲变成世子妃,时间短得可怜,身边也没个老嬷嬷提点,这点大小主子她没几个能对得上号的,仅在成亲第二日说过两句话。
害怕叫错人出糗,她只得一个人呆呆地坐着,纪凌云跟纪无涯相谈甚欢,王妃与纪凌风说说笑笑,其他人更是对她视而不见,仿佛她不存在似的。
前世的自己觉得有些难堪,现在回想起来,分明从一开始,那一家子人便不重视自己。
好在重活一世,她这半年来的辛苦没有白费,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她也凑趣拉着薛衔下起了五子棋,被薛丛理批判胡闹,也乐此不疲。
饺子包好,正要下锅时,外面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竹声响,震得窗户纸都要吹破了,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连忙探出头张望。
东边靠近城门的地方,传来不弱的火光,喊杀声与马蹄声迅速逼近,安静的大年夜迅速变得嘈杂。
不好,出事了!
上一世也有叛军攻城之事,只很快被纪凌云带兵镇压了下去,真正上过战场的正规军,收拾这些散兵游勇的流民武装,那真是手拿把掐,相当于送上门的军功。
听说世子爷压根不在淮安,与林泳思一起,出城公干,许久未归了。
她暗暗猜想,恐怕这次,得让纪凌风出个大风头,露一露脸,在王爷面前挣几分颜面了。
军国大事,与小老百姓无甚干系,他们只需要防着,万一叛军被打散,杀红眼后,随便冲入民宅,想拉几个垫背的,别当了池鱼就行了。
现在跑出去才更危险,鬼知道哪条街巷转角就会遇到鬼。
方士祺拎起他的长刀,薛丛理吹灭了蜡烛,堂屋门被锁上,四个人就着小火炉的光挤在一起,静等外面太平的消息。
如果不太平,想来第二天的晨钟也不会再有卒役敲响了吧。
后半夜的几个时辰尤其难熬,每当砍杀声近在咫尺时,方士祺都默默站到门边,如此反复三次,外面终于安静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渐渐亮了,晨钟果然没有响起,几人对视一眼,都知道外面的情况不太妙。
朝食时间,周围几条街,连一缕炊烟都没有升起,薛丛理在小火炉上煮了些饺子,但谁都没心情吃,浅尝两口就放下了。
今儿是新年第一天,太阳公公难得出来露个脸,院子里阳光明媚,可人们的心情大抵比阴雨天还阴霾。
淮安城陷入了诡异的死寂,没有喊杀声,没有马蹄声,没有钟鼓声,什么声都没有。
大年初一来了,又走了,年初二,外嫁女回娘家的日子,往年街巷里人来人往,碰到面了都会互相道一声新年好,您吉祥。
整整五天,不明真相,不知内情,盲目等待的五日,龟缩在家里,生命安全到底有没有保障,无人知晓,很可能下一秒,就有歹人破门而入,烧杀抢掠。
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是等死。李闻溪现在终于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了。
终于,熬到初六的傍晚,一阵鼓声突然响了起来,是平常宵禁时的鼓点,节奏还是那么沉稳,仿佛在昭告全城,危险过去,所有人可以继续之前的生活,该干嘛干嘛了。
方士祺手中的刀落了地,他这几日,几乎不眠不休,一直守着门口,熬得眼睛红得像兔子。
李闻溪有些感动,大概这就是血脉至亲吧,无论以前有多少分歧,关键时刻永远靠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