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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村的第一缕炊烟,总是缠着清冷的薄雾,慢悠悠地爬上土墙茅檐的檐角,再被晨风揉碎,散入村口那几棵叶子稀疏的老槐树杈里。

萧遥靠坐在老槐树虬结的根上,灰白的发丝散落肩头,有几缕被微凉的晨风撩起,拂过瘦削而苍白的脸颊。他闭着眼,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那身粗麻布衣下,时光坟场里被无形利刃剐过般的剧痛并未真正平息,如同沉在骨髓深处的余烬,只待一个火星便要复燃。天道加诸于身的“非法”烙印更如附骨之蛆,每一次吐纳,吸入的不再是滋养万物的灵气,而是无处不在的冰冷排斥与沉重枷锁,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对他施以缓慢的绞刑。

他像一截枯木,沉在自身痛苦与天道排斥的泥沼里。

“萧大叔!萧大叔!”清脆的童音打破了这份近乎死寂的沉凝。

小石头,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手里攥着一把刚从溪边采来的、还带着水珠的野花,像颗小炮弹似的冲到槐树下。他眼睛亮晶晶的,献宝一样把花举到萧遥面前:“看!给战姐姐的!她昨天教我扎马步,说我有劲儿!”

萧遥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缓缓掀开眼帘。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像是蒙上了时光的尘埃,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一丝沉沉的暮气。他目光落在小石头沾着泥巴的笑脸上,又移向他手中那几朵蓝的、白的、不知名的野花。

“……嗯,”他喉咙里滚出一个沙哑的音节,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挺好。”他伸出手,动作有些迟缓,接过了那束还带着清晨凉意和溪水气息的野花。

“战姐姐说,花要插在水里才活得久!”小石头兴奋地指点着,浑然不觉眼前这个“萧大叔”身上正压着何等恐怖的重量。

“知道了。”萧遥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越过小石头兴奋的小脸,投向村子深处那间简陋的土屋。那是他和战红缨暂时的栖身之所。屋外,战红缨的身影正立在一方简陋的石碾旁。她褪去了那身标志性的暗红战甲,只穿着村里妇人帮忙改过的粗布衣裙,身姿却依旧挺拔如枪。她双手握着一柄沉重的石锤,正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地锤打着石碾中晾晒过的谷粒。

咚!咚!咚!

单调而沉闷的锤击声,在寂静的晨村中规律地回荡,如同一声声不屈的心跳。汗水顺着她英气的眉骨滑落,滴落在脚下的尘土里。每一次挥锤,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又舒展,蕴含着纯粹的力量感。这枯燥的劳作,仿佛成了她另一种形式的修炼,一种对抗天道威压的沉默宣言。

萧遥看着那汗水浸湿的背影,看着那柄沉重石锤在她手中一次次扬起、落下,砸碎坚硬的谷壳。他灰败的眼底,似乎也被这单调有力的节奏注入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和安定。

小石头得了回应,又像只撒欢的小狗,跑向不远处几个正在玩泥巴的孩子。

萧遥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掌心那束野花。娇嫩的花瓣与他指腹上粗糙的纹路、以及因强行穿过时光湍流而留下的几道细微却狰狞的银色疤痕形成刺目的对比。那些疤痕,是时间在他身上刻下的、寿元被强行斩去的永恒印记。

“活得久……”他无声地重复着小石头的话,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却勾勒不出一个完整的笑意,反而更像是一道刻入疲惫的沟壑。

他扶着粗糙冰冷的槐树皮,缓缓站起身。动作牵扯到内腑深处那些被时光之力撕扯过的暗伤,一阵细密的、如同无数钢针攒刺的锐痛瞬间蔓延开来。他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脸色又白了一分,连唇色都透出淡淡的灰败。天道标记的沉重感也趁机压下,让他每一次迈步都像是拖拽着无形的千钧锁链。

他拿着花,一步一步,缓慢而艰难地走向那间土屋。脚步落在松软的泥土上,几乎不发出什么声音,沉重感却清晰地烙印在每一步里。

刚走到屋前那简陋的、用树枝围成的篱笆边,他脚步猛地一顿!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悸动,毫无征兆地从灵魂最深处炸开!像是一块万载寒冰猝然塞进了滚烫的心脏。眼前的世界,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陡然剧烈地扭曲、荡漾起来!土屋、篱笆、远处玩闹的孩子、挥锤的战红缨……所有的景象都瞬间撕裂、拉长、旋转,化作无数支离破碎、光怪陆离的色块,疯狂地搅动、重组!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萧遥喉间挤出。他左手猛地攥紧了篱笆上的一根粗枝,指节因过度用力而瞬间惨白,几乎要将那坚韧的木枝捏碎!右手死死捂住胸口,身体如同狂风中的枯草般剧烈地颤抖起来。

混乱!无与伦比的混乱!

无数破碎的时光碎片,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在他体内、在灵魂深处、在眼前这片扭曲的世界中疯狂冲撞!

他“看”到——自己还是黑发如墨的青年模样,意气风发,在一座霞光万丈的仙山上与人论道,衣袂飘飘,谈笑间指点江山。那清晰的感觉,仿佛就在昨日。

画面瞬间崩碎!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冰冷的、躺在幽暗地穴深处的腐朽尸骸!尸骸的面容赫然是他自己!那种肉身彻底朽坏、被黑暗和死寂永恒包裹的冰冷触感,是如此真实地侵蚀着他的神经。

“不…不!”他脑中一个声音在嘶吼,理智告诉他那是虚幻的侵蚀,是时光坟场残留的诅咒反噬!但感官却沉沦在那腐朽的绝望里,无法自拔。

紧接着,无数混乱的“过去”与“未来”片段,裹挟着截然不同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情绪风暴,蛮横地冲撞进他的意识:

——幼时第一次握剑,木剑粗糙的触感和心中那份懵懂却坚定的渴望,清晰得如同掌心纹路。

——某个尚未发生的未来战场,他被无数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强敌围困,浑身浴血,战戟折断,天地崩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头顶。

——葬神渊底,欺天石微弱光芒下,一个模糊却刻骨铭心的女子侧影(凌清雪?凤霓裳?),低声诉说着什么,声音温柔得让他心脏抽痛。

——转瞬间,那温柔的面孔又在另一个时空碎片里变得冰冷怨毒,手中利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他的胸膛!剧烈的痛楚和背叛的冰冷同时炸开!

“咳…噗!”

再也无法压制!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萧遥口中喷出!

殷红的血珠,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大部分溅落在篱笆下干燥的灰黄色泥土上,迅速洇开一片暗红的、不祥的印记。还有几滴,如同最残忍的点缀,落在了他手中紧握着的那束野花上。娇嫩的蓝色花瓣瞬间被染红,那抹艳色在晨光下显得异常妖异和悲凉。

剧痛!来自灵魂被反复撕裂的剧痛!来自天道排斥如同亿万根针同时刺入骨髓的剧痛!来自强行催动欺天石本源抵抗反噬带来的本源灼烧之痛!数种足以瞬间摧毁寻常大能意志的痛苦叠加爆发,如同无数条烧红的烙铁在他体内疯狂搅动!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淹没在他压抑不住的、如同破旧风箱般剧烈而痛苦的喘息声中。他佝偻着身体,双手死死撑在泥地上,指缝间抠满了泥土。灰白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痛苦扭曲的脸庞,只有大颗大颗的冷汗混合着嘴角不断溢出的血丝,滴答、滴答地砸落在身下的泥土里。

“萧大叔!你怎么了?!”小石头惊恐的叫喊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一幕吓呆了,手中的泥巴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他下意识地想冲过来,却被一只沉稳而有力的大手轻轻按住了小小的肩膀。

战红缨不知何时已无声地站在了小石头身后。她的呼吸有些急促,额上还带着劳作后的汗珠,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熔岩般的战意。她的目光死死锁住跪在泥泞中剧烈颤抖的萧遥,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具痛苦痉挛的躯体,看清其内正在发生的、与无形之敌的惨烈搏杀。

她没有立刻上前,只是按住小石头,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像一张拉满的弓。她太清楚了,此刻贸然靠近,外力的干扰极可能成为压垮萧遥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甚至可能被那混乱暴走的时光之力与天道排斥力场卷入、撕碎!

就在这时,一股清冷如寒潭月华的剑意,毫无征兆地降临在这小小的篱笆院外。空气仿佛瞬间凝滞,连清晨的薄雾都静止了流动。

凌清雪的身影出现在几步开外。

她依旧是一身素白如雪的衣裙,纤尘不染,仿佛周遭的尘土与泥泞都无法靠近她分毫。然而,她整个人的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蜕变。曾经那冰封之下暗流汹涌的复杂情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剔透的、近乎虚无的澄澈与平静。那双眸子,清亮得如同映照万古寒冰的深潭,深邃、平静,再无半点波澜,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再在其中留下深刻的投影。

她站在那里,就像一柄刚刚淬炼完成、洗尽铅华的古剑,锋芒尽敛,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道”的韵律。

她的目光扫过跪地咳血、白发沾尘的萧遥,眼神没有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审视与了然。那目光仿佛穿透了萧遥痛苦的表象,直接洞悉了他体内混乱的时光之力、天道标记的侵蚀以及欺天石本源的剧烈消耗。

没有惊呼,没有询问,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停顿。

凌清雪动了。

她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一层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极淡的冰蓝色光晕。那光晕并非刺骨的寒冷,而是一种奇异的、能抚平躁动、凝固混乱的“静”之意境。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

她指尖点出,动作行云流水,精准无比地落在了萧遥剧烈颤抖的后心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那点冰蓝光晕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清水,瞬间没入萧遥体内。

轰——!

在萧遥混乱狂暴、如同末日风暴肆虐的意识海中,一股清冽至极、蕴含着绝对“静止”意志的寒流轰然降临!这股力量并非对抗,而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强行在那些疯狂冲撞的时光碎片、肆虐的情绪风暴以及天道排斥的狂躁乱流之间,开辟出一块绝对“静止”的区域!

如同在沸腾咆哮的怒海上,生生冻结出一块平静的浮冰。

那些混乱的碎片、暴走的情绪、侵蚀的枷锁,撞入这片被“自在道意”强行冻结的领域,速度骤然减缓,如同陷入了无形而粘稠的冰胶之中。虽然未能彻底平息,但那股足以撕裂灵魂的混乱风暴,瞬间被这股清冷沉静的力量大大遏制!

“呃啊……”

萧遥身体猛地一震,口中再次涌出一股暗红的淤血,但这一次,那撕心裂肺的颤抖明显减弱了。他撑在地上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着死白,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痉挛。他急促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声也稍稍平复了一些,虽然依旧沉重痛苦,却不再是濒临崩溃的破音。

他艰难地抬起头,沾着血污和泥土的白发黏在额前,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终于找回一丝焦距的眼睛。他看向凌清雪,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有对那股奇异道意的惊异,更深处,是挥之不去的、对这份“恰到好处”的援手背后所代表“放下”的刺痛感。

凌清雪收回了手指,指尖那点冰蓝光晕悄然散去。她静静地看着萧遥,眼神依旧古井无波,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时光残毒,天道噬痕,本源灼伤。”她清冷的声音如同玉磬轻击,清晰地吐出萧遥此刻的状态,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欺天石在剧烈消耗,强弩之末。若再强行催动本源压制,根基必毁,神仙难救。”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萧遥最深的伤口上,冰冷而真实。

就在这时——

“萧遥——!”

一声带着哭腔、却又蕴含着强大威压与无尽焦灼的呼喊,如同炸雷般由远及近!

一道流光撕裂了余烬村上空稀薄的空气,裹挟着磅礴的妖气与空间波动,轰然砸落在小小的篱笆院内!落地之处,尘土飞扬,强劲的气浪吹得篱笆哗啦作响,小石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战红缨稳稳扶住。

尘土稍散。

白灵儿的身影显现出来。

她已不再是当初那只懵懂依赖的小狐狸。一身华美繁复的暗金与火红交织的妖尊袍服,勾勒出玲珑却又威严的曲线,九条蓬松的、流淌着神秘光晕的狐尾在她身后无意识地轻轻摆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古老血脉威压。她头顶甚至戴着一顶小巧精致的火焰冠冕,昭示着她万妖之尊的至高身份。

然而,此刻这位新晋的妖族至尊,脸上却没有任何统御万妖的威严。那双漂亮的、天生带着媚意的狐狸眼里,此刻蓄满了泪水,眼圈通红。她一眼就看到了跪在泥地里、白发染血、狼狈不堪的萧遥。

“呜…萧遥!”所有强撑的威严瞬间崩塌,白灵儿发出一声泣音,不管不顾地就要扑上去。

“别碰他!”战红缨低沉冷肃的声音如同铁锤般砸落,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她横跨一步,魁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挡在了白灵儿和萧遥之间,目光锐利如电,“反噬未平,外力触动,死得更快!”

白灵儿冲势猛地一滞,硬生生停在战红缨面前,带起的劲风拂动了战红缨额前的碎发。她看着战红缨眼中那沉凝如铁的守护意志,又看向萧遥痛苦喘息的样子,泪水终于决堤般滚落下来。

“他…他怎么变成这样了……”她声音哽咽,带着难以置信的心痛和愤怒,九条狐尾焦躁不安地扫动着,“是谁?!是谁把他伤成这样!我要撕了他!”属于妖尊的戾气和护短的疯狂在她眼底升腾。

“是时间,是天道,是他自己选的路。”凌清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水浇熄躁动的火焰。她看着白灵儿,眼神平静无波,“哭闹无益。”

白灵儿猛地转头看向凌清雪,泪水还挂在脸颊,眼神却瞬间变得锐利而警惕:“是你?”她显然认出了这个曾在萧遥身边、气质却已判若两人的女子,妖尊的威压不自觉地弥漫开来,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空气中,无形的寒冰剑意与炽烈的妖尊威压悄然碰撞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嗡鸣。

“是我。”凌清雪坦然迎着她的目光,眼神依旧清澈平静,“凌清雪。”

“哼!”白灵儿重重哼了一声,暂时压下翻腾的情绪,也强行收敛了部分外放的威压。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聚焦在萧遥身上,充满了心疼和焦急。她飞快地抬手抹掉眼泪,动作带着点孩子气的倔强,然后从她华贵袍服的宽大袖口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两样东西。

一个,是巴掌大小、非金非玉的暗紫色皮囊,表面流淌着水银般的光泽,天然形成玄奥的纹路。它一出现,周围的光线都仿佛微微扭曲了一下,空间传来极其微弱的涟漪感。

另一个,是一只通体碧绿、如同极品翡翠雕琢而成的玉瓶,瓶身不过三寸高,却封禁着令人心悸的磅礴生命气息。瓶口被一层凝练如实质的翠绿符文牢牢封印着,仅仅是泄露出的丝丝缕缕气息,就让篱笆边几株半枯的杂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挺直了茎叶,焕发出勃勃生机!

“虚空兽皮!还有…生机源液?!”战红缨目光一凝,沉声道出了这两样在当世也堪称绝世奇珍的宝物名字。前者是顶级空间系妖兽遗蜕所制,可隔绝一切气息探查,隐匿行迹的无上至宝;后者则是妖族圣地的生命之泉核心凝聚的精华,蕴含最纯粹的生命本源之力,生死人肉白骨只在等闲,对修复本源创伤更是有奇效!

“对!我带来的!”白灵儿语气带着一丝骄傲,更多的是急切,她看向凌清雪和战红缨,“快!快给他用上啊!”

战红缨目光转向凌清雪。在场三人,论及对萧遥此刻复杂伤势的判断和处置,无疑以道心涅盘、感知通明的凌清雪为首。

凌清雪的目光在那虚空兽皮和生机源液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虚空兽皮,裹身,隔绝天道探查,减轻排斥。生机源液……”她顿了一下,看向萧遥,“一滴,化入百倍无根水,外敷心脉创口。三滴,以真元裹挟,缓慢渡入丹田,滋养枯竭本源。不可贪多,虚不受补,反成剧毒。”

她的安排精准而冷酷,将两件至宝的效用发挥到极致,同时也规避了萧遥此刻脆弱身体无法承受的冲击。

“好!”白灵儿毫不犹豫,立刻依言行事。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珍贵的虚空兽皮展开,轻柔地覆盖在萧遥佝偻的后背上。兽皮刚一接触,便如水银泻地般,自动延伸,贴合萧遥的体表,瞬间将他整个身躯包裹住大半。那一身刺眼的白发和狼狈的血污,顿时被流动的暗紫光泽覆盖、模糊。一股奇异的、隔绝于世界之外的波动弥漫开来,萧遥身上那如同黑夜明灯般刺眼的天道排斥感,竟真的被削弱了几分!

萧遥身体猛地一松,如同卸下了一座无形的大山,压抑的喘息声都顺畅了一丝。

白灵儿眼中闪过喜色,动作更快。她拨开那翡翠玉瓶的封印符文,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令人心旷神怡的生命气息瞬间弥漫整个小院!她指尖真元流转,小心翼翼地牵引出一滴璀璨如绿钻的液体——生机源液。

这滴液体一出现,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而清新。她按照凌清雪的指示,指尖轻弹,那滴源液飞入旁边战红缨早已准备好的一盆清水中。嗤的一声轻响,整盆清水瞬间化作浓郁的、散发着生命光晕的碧绿色液体。

白灵儿又取出三滴源液,悬浮于掌心,以自身精纯的妖力小心翼翼地包裹住,然后看向萧遥。

“萧遥,忍一下!”她咬着唇,眼中带着心疼和坚决,将包裹着三滴源液的妖力缓缓按向萧遥的丹田位置。

同时,战红缨也拿起一块干净的粗布,浸透了那盆碧绿的生命之水,动作沉稳而迅捷地敷向萧遥心口衣物破损、隐见暗红淤伤的位置。

当那蕴含着磅礴生命源力的碧绿液体接触皮肤、当那三滴被妖力包裹的源液缓缓渗入丹田枯竭的本源之海——

“哼!”

萧遥浑身剧震!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

一股庞大而温和、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修复力量,如同春日复苏的暖流,瞬间冲入他几近干涸、布满裂痕的经脉和丹田!这股力量所过之处,那些被时光之力割裂的暗伤、被天道排斥灼烧的脉络、因强行催动欺天石而黯淡枯竭的本源……都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贪婪地吸收着这生命的馈赠。

剧烈的麻痒和细微的刺痛感取代了之前的撕裂剧痛,那是血肉、经脉、本源在急速修复重生的征兆!他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急促的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稳,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濒临崩溃的死气,终于被强行遏止、驱散!

凌清雪一直静静地看着,直到萧遥身体不再剧烈颤抖,气息趋于稳定,她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如故:“暂时稳住。但本源亏空太大,时光残毒深入骨髓,天道标记如附骨之疽,非此等外力可根除。需寻‘混沌源晶’,彻底修复欺天石,方有一线生机。”

“混沌源晶?”白灵儿刚刚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秀眉紧蹙,“那是什么东西?在哪里能找到?我立刻让妖族去找!翻遍九天十地也要找来!”

“翻遍九天十地?”一个带着精明算计和一丝慵懒笑意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打破了院中凝重的气氛。

金镶玉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斜倚在院门口那歪斜的篱笆桩上。她依旧是那副富家千金般的打扮,锦绣衣裙,珠钗摇曳,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古玉扳指,脸上带着职业化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盈盈笑意。只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此刻却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精光。

她目光扫过院中几人,在狼狈不堪却气息渐稳的萧遥身上停顿片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审视,随即又化作盈盈笑意:“我的妖尊大人,口气不小。可惜啊,这‘混沌源晶’……别说翻遍九天十地,就是你把妖族祖地挖穿十八层,也未必能找到一粒沙子大的碎屑。”

她莲步轻移,姿态优雅地走进小院,仿佛踏入的不是这偏僻的泥地小院,而是她自家的华丽厅堂。她无视了白灵儿瞬间变得不善的目光,也掠过了凌清雪那平静无波的注视,径直走到萧遥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圣尊,”她对着勉强抬起头、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的萧遥微微欠身,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一丝只有他们之间才懂的、针锋相对的精明,“您这趟‘进货’的代价,可真是不小啊。连累我们这些‘小股东’,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话语间意有所指,显然对萧遥冒险深入时光坟场的行为有所不满。

萧遥嘴角动了动,似乎想扯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但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只换来一阵低咳。他抬手抹去唇边再次溢出的血丝,声音沙哑得厉害:“少废话…金老板…货呢?”

金镶玉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眼底却毫无笑意。她伸出纤纤玉指,优雅地弹了弹并不存在的衣袖灰尘:“货?圣尊,您要的‘货’,可是要命的东西。”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一种掌握核心秘密的笃定,“混沌源晶……这东西,根本不在九天十地任何一处已知的秘境、宝库、或者遗迹里。”

她迎着众人或疑惑、或凝重、或急切的目光,红唇轻启,一字一句地吐出那个令人心悸的名字:

“它在‘混沌海’。”

“开天辟地之初,鸿蒙未判之地。传说中世界本源诞生的摇篮,也是……天道力量真正的核心源头!”

混沌海!

这三个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凌清雪平静无波的眼底,也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开天之初!鸿蒙源头!天道核心!

任何一个词,都代表着无法想象的古老、神秘与……绝对的禁忌!那是比葬神渊、时光坟场恐怖亿万倍的绝地!是真正的生命禁区!是天道力量最为澎湃、规则最为原始混乱的所在!闯入其中,与直接挑战整个世界的本源意志何异?

“那里……”金镶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在叙述神话般的缥缈感,又带着商人评估风险时的冷酷,“是世界的起点,或许也是终点。规则混乱颠倒,时空扭曲崩坏,混沌之气弥漫,能同化、湮灭一切有形无形之物。别说寻常修士,就是远古神明踏入其中,也有迷失、分解、最终化作混沌一部分的记载。是真正的……万灵禁地,有去无回之地。”

她看着萧遥那双因虚弱和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笑容里带上了一丝近乎残忍的认真:“圣尊,您确定……还要这‘货’吗?”

死寂。

小院中只剩下萧遥略显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远处孩子们隐隐约约、无忧无虑的嬉闹声。那声音此刻听起来,遥远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

混沌海!天道核心!

这已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无生!是比时光坟场凶险亿万倍的终极绝域!

白灵儿俏脸煞白,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角,九条狐尾都僵直地垂落下来。战红缨握紧了拳头,指节发出轻微的爆响,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凌清雪微微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无人能看清她此刻所想。

萧遥靠在冰冷的篱笆上,灰白的头发被冷汗黏在额角。他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深处那些刚刚被生机源液勉强安抚下来的剧痛。金镶玉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棱的锤子,狠狠戳进他的意识深处。

混沌海…开天辟地之源…天道核心…万灵禁地…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张通往彻底湮灭的单程票。即便是他全盛时期,手握完整的欺天石,踏入那种地方,生还的几率也渺茫得近乎于无。更何况是现在?本源枯竭如干涸的河床,欺天石布满裂痕勉强维持,体内还残留着时光坟场反噬的剧毒,更被天道死死标记为“黑户”,如同行走的靶子!

绝望吗?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口鼻,扼住了他的咽喉。

但就在这灭顶的绝望感即将吞噬他残存意志的瞬间,另一股火焰,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早已烙印在骨血里的桀骜与不屈,猛地炸开!

葬神渊底,欺天石微弱光芒下,那无数个与死亡和孤寂对抗的日日夜夜…为了那一线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他忍受着非人的折磨,一次次在崩溃的边缘爬起…凭什么?!凭什么他萧遥,就要被这狗屁的天道标记,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般躲藏、苟延残喘?凭什么他的命途,就要被这所谓的天意玩弄于股掌之间?

天道要他死?

那他就偏要活着!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轰轰烈烈!活得让这贼老天都奈何不得!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炽烈的火焰,在他灰败沉寂的眼底深处重新点燃。那火焰名为——不甘!

他猛地睁开眼!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锐利如受伤后舔舐伤口的孤狼!所有的疲惫、痛苦、绝望,都被这骤然爆发的求生之火和逆天意志强行压下!一股无形的、混合着血腥气的惨烈气势,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他看向金镶玉,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要!”

一个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如同在死寂的冰原上投下了一块燃烧的陨石!

金镶玉脸上的职业化笑容瞬间凝固了。她那双精明的桃花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惊之色。她预料过萧遥的执拗,却没想到在如此清晰的死亡预告面前,他的回答依旧如此干脆、如此疯狂!这已经不是赌徒心态,而是彻头彻尾的亡命徒!不,是向死神挥刀的疯子!

白灵儿捂住了嘴,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不是悲伤,而是被那股惨烈决绝的气势冲击得心头发颤。战红缨眼中的凝重化作了纯粹的、近乎燃烧的战意,她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又再次握紧,仿佛随时准备追随那疯子般的意志冲入地狱。凌清雪抬起了眼帘,澄澈的眸子里映着萧遥眼中那簇不灭的火焰,平静的眼底,似乎也有一丝极细微的涟漪荡开,如同深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金镶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的笑容重新挂起,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像是赞叹,又像是无奈:“疯子…真是个疯子!”她摇了摇头,语气恢复了商人的精明,“不过,圣尊既然下了单,我这‘供货商’,也只能尽力去办。混沌海入口缥缈无踪,每次现世都在不同的空间夹缝,且开启时间极短,稍纵即逝。需要特定星象、特定空间节点震荡、甚至需要某些古老祭坛的指引……”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非金非玉、刻满密密麻麻细如蚊蚋符文的黑色令牌,递给萧遥。令牌入手冰凉沉重,上面流转着极其隐晦的空间波动。

“这是‘乱空令’的副令,”金镶玉解释道,“我动用了重建暗网后几乎所有力量,才锁定了几处疑似混沌海入口可能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开启的空间薄弱点坐标。坐标信息会通过主令实时传递到你这枚副令上。同时,它也是我暗网最高级别的联络信物,持有此令,可在任何金镶玉标识的隐秘据点获得最高权限的支援。”

萧遥握紧了那枚冰冷的黑色令牌,粗糙的指腹感受着上面玄奥的纹路,仿佛握住了通往地狱的门票,也握住了唯一的一线生机。

“另外,”金镶玉目光扫过萧遥身上那层流淌着暗紫光晕的虚空兽皮,“白妖尊带来的这两样东西,是眼下保命的关键。虚空兽皮能极大削弱天道感应,但并非绝对,尤其当你动用强大力量时,屏蔽效果会减弱。生机源液效力霸道,你本源亏空太甚,每次汲取务必缓慢,过犹不及。”她的叮嘱带着专业的冷静。

“知道了。”萧遥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虚弱无力。

金镶玉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院中众人,目光在萧遥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转身欲走。她的任务已经完成,情报和物资送达,剩下的路,只能靠他们自己。

“等等。”萧遥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金镶玉脚步一顿,回眸,带着询问。

萧遥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攒力气,又似乎在斟酌词句。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村东头那棵最为高大、枝干虬结如龙的老槐树方向,声音低沉:“你回程时……绕道东边老槐树下,往下挖三尺。”

金镶玉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哦?圣尊还有‘土特产’?”她没再多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明白了。放心,保证送到。”说罢,她身形一晃,如同融入空气的幻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院门口,仿佛从未出现过。

院中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远处孩子们的嬉闹声和近处萧遥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萧遥靠在篱笆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需要休息,需要争分夺秒地恢复哪怕一丝一毫的力量。生机源液的效力在体内缓缓化开,如同暖流修补着千疮百孔的身躯。虚空兽皮隔绝了部分天道的冰冷注视,让他获得了一丝难得的喘息。

白灵儿看着他疲惫到极点的侧脸,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咬着唇,默默地走到一旁,将那个珍贵的翡翠玉瓶小心地放在萧遥触手可及的地方。战红缨则如同最忠诚的守卫,退后几步,抱着她的战戟,靠在了土屋的墙壁上,闭目养神,但全身的肌肉依旧处于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警戒状态。凌清雪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投向远方灰蒙蒙的天空,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清冷的身影仿佛与这平凡的院落格格不入。

小小的余烬村,依旧笼罩在薄雾和炊烟之中,平凡、宁静,仿佛远离一切纷争的世外桃源。

然而,在这片脆弱的宁静之下,暗流已然汹涌。天道标记如同悬顶之剑,混沌海是唯一的生路亦是绝路,弑遥联盟虽遭重创却未必死绝,各方势力的目光或许正穿透重重迷雾,投向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风暴,从未真正远离。这片刻的喘息,不过是下一场滔天巨浪来临前,短暂而珍贵的宁静。

萧遥感受着体内微弱的暖流,握着那枚冰冷的“乱空令”,意识沉入一片修复与筹谋的黑暗。

余烬村上空,一缕炊烟袅袅,固执地升向灰蒙蒙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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