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边缘,混沌之地。
这里已非寻常意义上的虚空,而是天地胎膜破损后,法则与无序交织的恐怖前沿。狂暴的混沌气流如同亿万条疯狂扭动的巨蟒,咆哮着、撕扯着,将一切有形无形之物卷入其中,绞成最原始的粒子。空间在这里脆弱如琉璃,布满无数细密的裂痕,又在混沌气旋的冲击下瞬息愈合、破碎、再愈合。时间更是失去了刻度,快与慢的界限被彻底抹除,上一刻仿佛凝固成永恒,下一秒又可能已跨越万载。
萧遥便悬浮在这片毁灭与创生的风暴中心。
他的身体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被无形的巨力反复捶打、抛掷。护体灵力早已在进入这片区域的瞬间就被撕得粉碎,仅能依靠强悍的肉身硬抗。肌肤表面布满细密的血痕,那是被最细微的混沌气刃切割所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腑的剧痛,吸入的混沌气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体内肆虐。
他所有的精神、意志,都凝聚在双手之间。
那一点微弱却顽强到不可思议的混沌源气之精,正被他小心翼翼地牵引着,艰难地纳入一只通体由“凝空玉髓”打造、内部刻满稳固空间符文的特制玉瓶之中。玉瓶在他掌心剧烈震颤,瓶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细密的裂纹蛛网般蔓延开来。
这缕源气之精,是他在这片狂暴混沌中耗尽了几乎全部心神、经历了九死一生才捕捉到的唯一希望。它细微如发丝,却蕴含着开天辟地之初的原始力量,是修复欺天石不可或缺的核心。每一次牵引,都像是在拉扯着整个世界的重量,让他神魂剧震,识海几欲崩裂。
汗水早已流尽,血水混着皮肤表面渗出的组织液,在混沌气的侵蚀下迅速干涸、剥落。他的意识被巨大的痛苦和极度的专注撕扯着,如同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彻底断裂。
就在那缕源气之精即将完全没入瓶口,瓶身裂纹即将彻底崩碎的前一刹那——
萧遥的灵觉,那远超自身修为的敏锐感知,如同被亿万根冰针狠狠扎刺!
一股无法形容的、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意志,带着纯粹的漠然与终极的审判,骤然降临!它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充斥了整片混沌,如同无形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每一寸空间,每一个念头。
他艰难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转动脖颈,循着那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望去。
在他侧后方的混沌深处,空间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巨大、规则得令人心悸的缝隙。
没有声音,没有预兆。缝隙的边缘光滑如镜,仿佛是被无形的巨刃精准切割而成。透过那道缝隙,萧遥看到的并非更深邃的黑暗或混乱,而是一片绝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虚无。
然后,一只眼睛,从那虚无中缓缓浮现。
巨大,冰冷,毫无情感。它并非血肉之躯的眼球,更像是由最纯粹的规则、最本源的天道意志凝聚而成的具象化存在。眼白是流转着亿万星辰生灭、星河坍缩景象的混沌旋涡,深邃得足以吞噬灵魂。而瞳孔,则是一轮缓缓旋转、散发出冰冷白光的光晕,那光芒纯粹到极致,蕴含着终结一切、归化虚无的寂灭真意。
天道之眼!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漠然地“注视”着萧遥。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愤怒,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审视,如同人类在观察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如何挣扎求生。在这只眼睛的注视下,萧遥感觉自己的一切都被彻底看穿,过往、现在、甚至未来可能存在的轨迹,都如同摊开的画卷,暴露无遗。他的存在本身,似乎都成了一种需要被修正的错误。
一股源自生命最深处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萧遥的骨髓,比九幽最底层的冥河之水还要冰冷万倍。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停止了跳动。血液凝固,思维停滞。在这超越想象的至高存在面前,合体期的修为渺小得如同尘埃,任何反抗的念头都显得荒谬可笑。绝望,如同最粘稠的墨汁,瞬间浸透了他神魂的每一个角落。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识海中,那属于欺天石的微弱核心意念发出的、前所未有的尖锐警报!那是面对天敌的本能恐惧!
天道之眼那冰冷的瞳孔中,光芒骤然内敛、凝聚!
无声无息,一道纯粹由毁灭法则构成的光柱,从那冰冷的光晕瞳孔中迸射而出!
它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撕裂空间的爆鸣。它出现的瞬间,仿佛连狂暴的混沌气流都为之凝滞、退避。光柱本身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白”,一种剥离了所有色彩、所有温度、所有生机的绝对之白!它所过之处,混沌被直接湮灭,空间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留下一道笔直的、绝对的虚无轨迹!时间在这道光柱面前失去了意义,它甫一出现,就已抵达萧遥的眉心!
快!超越了思维速度的快!
这才是真正的天道审判!无视距离,无视防御,锁定即抹杀!
死亡的气息,浓郁到化不开的死亡气息,瞬间扼住了萧遥的咽喉!
就在这万分之一刹那,就在萧遥的意识被那毁灭白光彻底占据,连绝望都来不及升起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古朴、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洪流而来的嗡鸣,陡然从他识海最深处炸响!
并非作用于外界空间,而是直接震荡在他的神魂本源之上!
那枚被他以心血温养、初步修复、此刻正静静悬浮于识海中央的欺天石核心,在毁灭光柱触及萧遥眉心皮肤的千钧一发之际,终于被那恐怖的灭世危机彻底激发!
它猛地一震!
一股深邃、晦涩、仿佛能吞噬一切探查、混淆一切因果的灰黑色光芒,如同沉寂万古的火山骤然喷发,瞬间从萧遥的眉心祖窍喷薄而出!
光芒并非向外扩散爆发,而是如同有生命的活物,瞬间倒卷,形成一个薄如蝉翼、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混沌时空的灰黑色光茧,将萧遥的整个身体严丝合缝地包裹在内!
这光茧出现的速度,竟丝毫不逊于那道天道灭世光柱!
嗤——!
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轻响,如同烧红的烙铁探入冰水。
那道足以湮灭星辰、终结万物的纯白毁灭光柱,狠狠地“撞”在了那层看似脆弱不堪的灰黑色光茧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对撞的冲击波。
预想中萧遥连同光茧一起被瞬间气化的景象并未出现。
那道毁灭光柱,在接触到灰黑色光茧的瞬间,仿佛遇到了某种绝对无法理解、无法定义的屏障。
光柱最前端那极致的毁灭白光,竟无声无息地“滑”开了!
如同奔涌的激流撞上了光滑无比的圆石,毁灭的白光被那层灰黑色光晕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强行偏折、引导,擦着光茧的边缘,以毫厘之差,险之又险地掠了过去!
唰!
被偏折的光柱擦着萧遥的耳际射入后方无尽的混沌。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比之前更加宽阔、更加深邃、散发着终结气息的绝对虚无通道!通道边缘的混沌气旋疯狂涌入,试图填补,却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那残留的毁灭法则彻底同化、湮灭。
光茧之内。
萧遥的意识如同从万丈悬崖边缘被硬生生拽了回来,一片空白之后,是海啸般汹涌的感官冲击!
他清晰地“看”到那道毁灭白光是如何在最后一刻被光茧诡异地偏折,感受到那擦身而过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死亡气息。他甚至能“闻”到光柱掠过时,灼烧虚空产生的、带着终极毁灭意味的“焦糊”感——那并非物质燃烧的气味,而是规则被强行抹除后残留的虚无之“味”!
巨大的劫后余生感尚未升起,更强烈的冲击接踵而至!
包裹着他的灰黑色光茧剧烈地震荡起来!如同被亿万柄无形的巨锤疯狂敲打!光茧表面瞬间荡漾开无数细密的涟漪,灰黑色的光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黯淡!一股沛然莫御、仿佛要将他连同这光茧一起碾成齑粉的恐怖压力,透过光茧狠狠作用在他的身体和神魂之上!
噗!
萧遥再也支撑不住,一大口滚烫的心头精血狂喷而出,尽数溅在胸前的衣襟和紧握着凝空玉髓瓶的手上。精血中蕴含着浓郁的生命本源气息,此刻却显得如此黯淡。
识海中,传来欺天石核心意念痛苦而急促的尖鸣!那枚好不容易修复的核心,光芒疯狂闪烁,传递出清晰无比的意念——能量在飞速消耗!已达极限!无法持久!
他猛地抬头。
透过剧烈波动、光芒迅速黯淡的灰黑色光茧,他再次对上了那只悬浮于混沌裂缝中的巨大天道之眼。
冰冷的瞳孔依旧漠然,仿佛刚才那足以抹杀一位仙人的一击,不过是随意拂去一粒尘埃。但萧遥那超越境界的灵觉,却在那毫无情感的注视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那不是愤怒,不是惊讶,更像是一种……基于规则的“确认”与“修正”?
如同精密的仪器在检测到预期外的干扰后,启动了更高层级的清除程序。
天道之眼那冰冷的瞳孔深处,那轮散发着寂灭白光的光晕,光芒再次开始凝聚!这一次,光芒不再是纯粹的“白”,边缘隐隐透出更加深沉、更加恐怖的暗紫色和混沌黑!光晕旋转的速度陡然加快,一股比之前强横十倍不止的毁灭威压,如同无形的巨山,轰然压下!
咔嚓!
包裹萧遥的灰黑色光茧发出一声清晰的碎裂声!一道细微但刺眼的裂痕,赫然出现在光茧表面!
欺天石核心的尖鸣瞬间拔高到凄厉的程度!
来不及了!
第二道攻击,必然更强!更致命!欺天石的光罩绝对撑不过下一次!
“走!”
求生的本能,对师尊复活的执念,在死亡的终极刺激下,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萧遥的双眼瞬间布满血丝,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方向,也顾不上体内翻江倒海般的伤势和几乎枯竭的灵力。所有的力量,包括刚刚喷出的那口心头精血中尚未散尽的生命本源,被他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疯狂压榨、点燃!
轰!
他的身体化作一道燃烧着生命之火的黯淡流光,不再有任何保留,不再顾忌任何混沌乱流和空间裂缝的危险,朝着与天道之眼相反的方向,朝着那片更加混乱、狂暴、法则扭曲到极致的混沌深处,亡命飞遁!
目标只有一个——远离那只眼睛!越远越好!越混乱越好!
灰黑色的光茧在他亡命飞遁中剧烈闪烁,如同风中残烛,死死地包裹着他,将他的气息、存在感、一切因果联系,都扭曲、模糊、降低到近乎虚无的程度。它成了他在这天道注视下唯一的护身符,也是此刻最大的负担,疯狂抽取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力量。
身后,那片被第一道毁灭光柱擦过的绝对虚无通道,还在无声地扩大,吞噬着周围的混沌。
前方,是更加狂暴、更加不可预测的混沌深渊,空间碎片如同锋利的刀片般旋转飞舞,巨大的混沌气旋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
天道之眼瞳孔中,那融合了暗紫与混沌黑的毁灭光晕,已然蓄势待发,冰冷的“目光”穿透层层混乱的混沌气流,牢牢锁定着那道亡命飞遁、气息却变得越来越晦涩模糊的灰黑色光点。
生与死,追与逃,在这世界的尽头,混沌的坟场,上演着无声却惊心动魄的终极角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