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的风暴紧咬着萧浪的脊背。
这并非寻常雷霆,而是天道意志的具现,是苍天不容的杀机凝聚。每一道撕裂空间的惨白电光,都带着彻底抹除他存在的冰冷意志。它们不再仅仅是劈落,更像是从虚无本身生长出来的毒牙,啃噬着他周周每一寸空间。空气在电光未至前就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扭曲、电离,散发出焦糊的臭氧气味。脚下早已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被狂暴能量反复犁过、熔融又凝固的琉璃状坑洼,炽热滚烫。每一次狼狈的翻滚、每一次极限的侧移,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和肌肉纤维被强行撕裂的剧痛。
他的世界,被压缩成身后那片穷追不舍、不断扩张的死亡雷域。每一次心跳,都在为下一次可能的毁灭倒计时。识海之中,那株象征着生命本源的混沌青莲虚影,光芒前所未有的黯淡,莲叶边缘甚至出现了细微的焦痕,如同风中残烛。力量在急速流逝,如同指间沙。
“轰——咔!”
一道水桶粗细的扭曲雷蛇,并非直劈,而是诡异地自他左侧虚空骤然裂开的空间罅隙中噬出!速度快到超越了神识预警的极限。萧浪瞳孔骤缩,身体在本能驱动下强行拧转,右臂肌肉贲张,以近乎断裂的代价裹挟着残存的混沌之力悍然挥出,硬撼雷光!
“噗!”
血雾在炽白的电光中瞬间蒸发。整条右臂顷刻间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焦黑的伤口边缘跳动着细小的电弧,带来持续不断的、深入骨髓的麻痹与灼痛。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掼飞,撞碎了一块半融的巨岩,碎石混合着熔岩碎屑如雨砸落。喉头腥甜翻涌,一口滚烫的鲜血终究没能压下,喷洒在滚烫的地面上,发出“嗤嗤”的灼烧声。世界在剧烈的震荡中模糊、旋转,唯有身后那永不停歇、带着审判意味的雷暴轰鸣,是唯一清晰的背景音。
死局。冰冷而绝望的念头,如同附骨之蛆,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缠绕上他的心神。人力有时尽,纵然是混沌青莲的执掌者,在这片被天道意志彻底锁定的绝地,又能挣扎到几时?
就在这意识因剧痛和疲惫而微微涣散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悸动,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那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毁灭锁定感,如同在万顷怒涛之下,一根坚韧的丝线悄然拂过心湖。
那感觉……像是覆盖在头顶的、令人绝望的沉重铁幕,被一只无形的手,极其短暂地、向上极其轻微地提了一下。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缝隙,但对于一个在绝对黑暗中挣扎太久的人来说,这一丝缝隙,便是天堂泻下的光!
“嗯?”
萧浪猛地一震,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手臂的剧痛,那双因疲惫与杀伐而布满血丝、沉静如万载寒潭的眼眸深处,骤然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他霍然抬头,目光穿透身前翻腾的灼热气浪与飞扬的尘埃,死死锁定一个方向——东方!大炎神朝的方位!
是他感应错了?是濒临极限的幻觉?还是天道意志新的、更残酷的戏弄?
不!
下一瞬间,更为清晰的波动传来。那是一种……煌煌、浩大、却又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磅礴力量!它充满了亿万生灵的信念与祈愿,承载着山河社稷的厚重与沧桑,带着一种不屈的、欲与天争的桀骜意志!这股力量,他曾在神都高耸的城墙上感受过,曾在金銮殿的玉阶上触摸过,更曾在……那个风华绝代、执掌乾坤的女人身上,深刻地体会过!
是龙气!大炎神朝的国运龙气!
这股力量,此刻正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在遥远的东方燃烧、升腾,化作一道无形的、坚韧的屏障,硬生生地、决绝地撞向那无所不在的天道锁定之网!只为在这张巨网上,为某个特定的“点”,撕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代价是什么?萧浪几乎在明悟的瞬间,就感受到了那股波动深处传来的、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沉闷悲鸣——地脉在撕裂,山河在动荡,国运根基在震颤!那是强行撬动天机,干涉至高规则所引发的恐怖反噬!
“轰隆——!”
身后的毁灭雷光并未停歇,一道更加粗壮、色泽转为暗紫、充满湮灭气息的雷霆,如同灭世巨矛,撕裂长空,带着锁定稍松后更显狂暴的杀意,朝着他当头贯落!空气被彻底电离,形成一片真空地带,巨大的吸力拉扯着萧浪的身体,仿佛要将他主动送入那雷霆的怀抱。
然而这一次,萧浪的动作却有了微妙的不同。
那丝缝隙带来的,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松动,更是心神上刹那的喘息。就在雷霆临体的最后一瞬,他那疲惫不堪的身体内部,仿佛有一根早已被压至极限的弦,在生死边缘获得了千分之一刹那的松弛。就是这微不足道的松弛,让混沌青莲虚影猛地一颤,一股沛然莫御的本源力量,如同沉寂火山下终于找到裂缝的熔岩,轰然喷薄!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无声的、却足以扭曲规则的伟力。萧浪的身影在紫色雷霆即将吞噬他的前一刻,诡异地模糊了一下,仿佛融入了光线本身。不是瞬移,更像是空间在他身侧极其短暂地折叠了一下。
轰!!!
灭世紫雷擦着他的残影边缘轰然砸落!大地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炸开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毁灭性的冲击波混合着炽热的岩浆和碎石呈环形疯狂扩散,将方圆百丈内的一切都夷为平地、化为齑粉!炽热的气浪裹挟着足以熔金化铁的高温,瞬间将萧浪残破的衣衫后摆化为飞灰,在他裸露的、布满新旧伤痕的脊背上燎起一片焦黑。
但他终究是避开了这必杀的一击!
烟尘与雷光交织的混乱风暴边缘,萧浪的身影重新凝实。他单膝跪在一片尚有余温的熔岩地上,右手支撑着地面,指缝间渗出滚烫的鲜血。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额角的汗珠混合着血水和尘土滚落,砸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
然而,他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此刻却不再是纯粹的疲惫、冷静或杀意。它们穿透了眼前翻腾的毁灭景象,仿佛跨越了无尽的空间阻隔,落在了遥远东方那座巍峨神都的最高处,落在了那个立于风暴中心、以凡俗王朝之力硬撼天道的女子身上。
一丝极其罕见的、复杂到了极致的情绪,如同投入古井的微小石子,在那双万年冰封般的眼眸深处,漾开了一圈转瞬即逝的涟漪。
有错愕。他从未想过,会是她,以这种方式介入这场天道注定的追杀。她坐拥江山,本该明哲保身,却选择了最凶险的一条路。
有不解。为何?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投资”?为了偿还葬神渊那微不足道的援手?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他从未深思、也不敢深思的东西?
更深处,在那层层叠叠的冰冷理智与警惕之下,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如同沉睡地壳深处被惊醒的岩浆,悄然涌动了一下。那震动极其微弱,却异常灼热。是触动?是……一种久违的、几乎被他遗忘的,名为“被守护”的陌生感觉?
这感觉来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如此沉重。沉重得让他在这一瞬间,竟忘了身后再次酝酿起、威势更胜从前的毁灭雷光。
无数画面在眼前电光石火般闪过:神都初遇时她俯瞰众生的冷冽,葬神渊外她抛出玉盒时的果决,以及此刻,那隔着无尽虚空传来的、以山河社稷为燃料燃烧的龙气屏障……那个女人的形象,第一次在他心中变得如此复杂而鲜明,不再是冰冷的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做出了惊世抉择的——人。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从他紧抿的唇线间逸出,瞬间被身后重新咆哮而至的雷霆轰鸣所吞没。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无声的三个字是什么。
“……这女人。”
三个字,道尽了所有的惊愕、复杂,以及那一闪而逝、却重逾千钧的动容。如同冰封的荒原上,骤然掠过一缕带着暖意的、不可思议的风。
下一刻,更为狂暴的雷海,裹挟着天道被蝼蚁触怒后的无边狂怒,再次将他渺小的身影彻底吞噬!炽白与暗紫交织的光芒,照亮了他瞬间绷紧的、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在那毁灭的中心,唯有一双眼睛,在雷霆映照下,短暂地褪去了万古的冰寒,留下了那一抹未来得及完全敛去的、复杂到惊心动魄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