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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刺得人眼睛发痛。

幽骸古境那阴森腐朽、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入口,终于被远远甩在了身后,化作地平线上一个模糊不清、不断扭曲的墨点。空气里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尸骸与腐烂泥土混合的浊气,也被旷野上粗粝干燥的风蛮横地撕扯、驱散。本该是劫后余生的松松时刻,可萧遥一行人,却走得比在古境深处被万千阴魂追杀时还要狼狈。

领头那位,更是狼狈得触目惊心。

萧遥,曾经也算得上玉树临风、玩世不恭的一张俊脸,此刻彻底没了人样。活脱脱一块刚从炉膛里扒拉出来的焦炭,还是烧得特别透、特别均匀的那种。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巴掌大的好皮肉,全被狂暴的雷火舔舐得一片黢黑,翻卷着,露出底下焦糊的筋肉纹理,偶尔还“滋啦”一下,冒出一缕带着烤肉焦香味的青烟。他那头标志性的、总是随意束起的长发,如今根根倒竖,硬邦邦地支棱在头顶,像顶了一头炸开的、烧糊了的钢丝球,随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蹒跚步伐,簌簌往下掉着黑灰。

每挪动一步,都牵动全身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嘴里“嘶嘶”抽着冷气,牙缝里全是烟熏火燎的味儿。他一手死死攥着那块刚在古境最深处、几乎搭上小命才拼凑完整的古老残图。兽皮古卷边缘粗糙,带着某种凶兽特有的腥韧触感,此刻被他汗湿(或者说血水混着焦油)的手心紧紧攥着,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去。另一只手,则勉力拖着两个同样被方才那场毁天灭地的大殿雷劫狠狠波及的“难友”。

凌清雪,这位平日里清冷如月宫仙子、衣袂不染纤尘的玄冰阁圣女,此刻也彻底跌落凡尘。一身素白胜雪的流云广袖裙,被雷电余波撕开了好几道大口子,边缘焦黑卷曲,露出底下染了尘灰和血渍的里衬。那张冰雕玉琢的脸上,沾满了烟灰尘土,几缕散乱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鬓边,狼狈不堪。她脚步虚浮,全靠萧遥那只焦黑手臂传来的力量支撑着往前挪,往日清亮的眼眸里,残留着巨大的惊悸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另一侧的白灵儿,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身鲜艳的衣裙被燎得破破烂烂,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细小的灼痕和擦伤。最惹眼的,是她身后那条蓬松柔软、平日里最爱得意洋洋摇晃的大尾巴。此刻,那漂亮的毛尖被烧秃了一大块,焦黄卷曲,散发着一股蛋白质烧焦的独特糊味。她疼得眼泪汪汪,时不时抽噎一下,耳朵也沮丧地耷拉着,嘴里嘟嘟囔囔,全是抱怨幽骸古境那鬼地方和她自己倒霉催的运气。

殿后压阵的战红缨,是四人中唯一还算保持完整战斗姿态的。她身披的沉重玄甲上布满了雷火灼烧留下的焦痕和细微凹坑,肩甲处甚至裂开了一道明显的缝隙,边缘金属扭曲。她双手紧握那柄门板般宽阔沉重的玄铁战戟,戟刃拖在身后干燥龟裂的土地上,犁出一道浅浅的沟壑。每一步踏下,都带着金属甲叶摩擦的铿锵声,沉稳而警惕。她微微侧身,宽阔的肩背如同一堵移动的铁壁,将前方三个狼狈不堪的身影护在身后,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一刻不停地扫视着空旷寂寥的四野,以及那片……高悬在头顶、蓝得有些诡异的苍穹。

是的,诡异。

明明已远离了幽骸古境那终年不散的阴云,此刻头顶的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炽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烤得大地热气蒸腾。这本该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晴空,可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无形的压力,仿佛在那澄澈的蓝色幕布之后,潜藏着某种冰冷而漠然的巨大意志,正无声地俯瞰着他们这几个渺小的蝼蚁。

空气干燥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一把粗糙的沙砾,刮擦着灼痛的喉咙。四周是望不到边际的荒原,枯黄稀疏的野草在热风中无力地倒伏,远处几块风化的嶙峋怪石,在蒸腾的热浪中扭曲变形,如同蹲伏的巨兽。除了他们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和脚步拖沓的沙沙声,再听不到任何虫鸣鸟叫,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毛。

萧遥终于支撑不住,或者说觉得暂时安全了。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破风箱般的嘶哑呻吟,松开了拖着凌清雪和白灵儿的手,整个人像一截被砍倒的焦木桩,直挺挺地往后一倒。

砰!

沉重的身体砸在干燥滚烫的地面上,激起一圈呛人的烟尘。

“哎哟!” 白灵儿被他突然松手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本就焦糊的尾巴尖又在地上蹭了一下,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眼泪瞬间飚了出来,冲着地上的“焦炭”怒目而视,“萧遥你个混蛋!摔死本姑娘了!我的尾巴!我的漂亮尾巴啊!呜呜呜……都怪你!非要闯那个破殿!”

凌清雪也踉跄一步才稳住身形,她没理会白灵儿的哭闹,第一时间蹲下身,清冷的眸子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忧虑,仔细查看萧遥的状况。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他焦黑手臂上一处翻卷的皮肉边缘,触手滚烫,还带着残留的电弧刺痛感。

“还活着吗?”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不复往日的清越。

地上那坨“焦炭”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黑灰随着剧烈的动作簌簌抖落。

“咳…咳咳…死…死不了…” 萧遥挣扎着抬起一点脖子,露出同样焦黑、只剩眼白还算分明的脸,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他奶奶的…这贼老天…下手也太狠了…不就是…借了点力嘛…至于…往死里劈?” 他每说几个字,就喘上一大口粗气,胸口的焦糊布料随着起伏。

“借了点力?” 战红缨将沉重的战戟往地上一拄,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她走到萧遥身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低头看着他,那张英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也平直得像一块铁板,“引爆古境核心残存的远古雷池之力,把整个大殿连同半座山都劈成了飞灰,这叫‘借了点力’?没当场把你劈成劫灰,已是天大的运气。”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萧遥手中死死攥着的兽皮古卷,那上面散发着古老而危险的气息。“值得吗?就为了这东西?”

萧遥费力地抬起焦黑的手臂,晃了晃那块仿佛凝聚着无尽岁月和凶险的残图。兽皮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油光,上面那些以古神文或某种早已失传的凶兽之血绘制的扭曲线条和诡异符文,此刻完整地拼合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心悸的终点。

“嘿…咳咳…”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在焦黑脸庞衬托下异常显眼的白牙,笑容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丝疯狂的得意,“当然…值得!葬神渊…完整的…欺天石!红缨姐…你想想…那玩意儿…意味着什么?”

“葬神渊?” 凌清雪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她看着那地图上最终指向的、被特意用暗红色标记勾勒出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扭曲区域标记,倒抽一口凉气,清冷的声线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传说中的诸神黄昏之地?连上古真仙都葬身其中的绝死禁域?你疯了吗萧遥!那地方根本就不是我们能踏足的!进去就是十死无生!”

“怕…怕什么!” 萧遥挣扎着想坐起来,牵动伤口,疼得又是一阵龇牙咧嘴,“咳咳…富贵险中求…欺天石…那可是真正的逆天改命…蒙蔽天机的好东西!有了它…什么天劫…什么命数…统统滚蛋!咱们…咳咳…就能…” 他喘了口气,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光明的未来,“就能真正…高枕无忧地…干票大的!”

他越说越激动,试图支撑起身体,向凌清雪详细阐述他那宏伟的、建立在“欺天石”基础上的无法无天计划。焦黑的手指指向天空,指向那万里无云的湛蓝。

“清雪你听我说,只要我们…呃啊——!!!”

话音未落!

一道刺目的、妖异无比的紫色电蛇,毫无任何征兆,撕裂了那片澄澈得令人心头发毛的碧空!

它不是从厚重的乌云中劈落,更像是凭空凝聚而成,速度快到超越了人眼捕捉的极限,只留下一道灼烧视网膜的紫色残影!目标精准得令人发指——正是萧遥那只抬起、指向苍穹的焦黑手指!更准确地说,是他指间捏着的那只刚解下来、准备润润冒烟喉咙的皮质水囊!

轰嚓——!!!

震耳欲聋的爆鸣几乎在电光亮起的同时炸开!狂暴的雷霆能量结结实实轰击在小小的水囊上!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沉闷的破裂声。那只坚韧的妖兽皮水囊,在蕴含着天罚之威的紫电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瞬间被炸成漫天飞溅的焦黑碎片和滚烫的水蒸气!

滋滋滋——!!!

强横的电流如同无数条贪婪的毒蛇,顺着萧遥捏着水囊残骸的焦黑手指,疯狂地窜入他的手臂!他整个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刚刚抬起一点的上半身被狂暴的力量狠狠掼回地面!

“嗷——!!!”

凄厉到变调的惨嚎猛地从萧遥喉咙里迸发出来,比在幽骸古境大殿里被雷光淹没时还要痛苦数倍!他那只倒霉的右手,刚刚经历完大殿雷劫的摧残,此刻再次成了雷电宣泄的通道。整条手臂剧烈地抽搐、痉挛,焦糊的表皮被残余的电光再次撕裂,露出底下鲜红跳动的肌肉组织,甚至能看到细小的电弧在血肉筋络之间疯狂跳跃、灼烧!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肉被瞬间烤熟的焦糊气味。

“噗通!”

萧遥像条离水的鱼,在滚烫的地面上痛苦地翻滚、弹动,每一次抽搐都带起一片黑灰和尘土,嘴里除了惨叫,只剩下无意义的、被剧痛扭曲的嘶吼:“啊!我…我的手!贼老天!我@#¥%&…!!!” 后面是一连串意义不明、但情绪极其激烈的咒骂,混杂着痛苦的抽气声。

“萧遥!”

“喂!你怎么了!”

凌清雪和白灵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扑上去想按住他。

“别碰他!” 战红缨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她反应快到了极致,在紫电落下的瞬间,巨大的玄铁战戟已带着呼啸的风声横扫而至,不是攻击,而是用宽阔的戟面,如同盾牌般狠狠拍在萧遥翻滚的身体侧面!

砰!

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萧遥被拍得侧滚出去两三丈远,暂时脱离了电流肆虐的中心区域,也避免了凌清雪和白灵儿直接触碰那布满残留电弧的身体。

“哎呀!我的尾巴!好痛!”

白灵儿也遭了池鱼之殃。她离得最近,扑过去的动作又猛,几道从萧遥身上溅射开来的细小电弧,如同长了眼睛的毒针,“噼啪”几声,精准地打在了她那条本就焦糊一片、秃了毛尖的蓬松大尾巴上!

“嗷呜——!” 比刚才抱怨时凄厉百倍的惨叫瞬间取代了哭腔,白灵儿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虽然确实是被电了尾巴),原地蹦起老高,双手死死捂住自己惨遭二次伤害的尾巴根,疼得泪花四溅,原地疯狂打转,“疼死我了!什么东西电我!萧遥你个扫把星!霉运罐子!离我远点啊啊啊!”

凌清雪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距离萧遥焦黑抽搐的身体只有寸许,却硬生生停住了。她也被那瞬间爆发的恐怖天威和萧遥的惨状震慑得心头发寒。猛地抬头,清澈如寒潭的眸子死死盯住那片刚刚劈下紫电的天空!

碧蓝如洗,澄澈透亮。没有一丝云翳,没有一丝能量汇聚的征兆。仿佛刚才那道足以轻易灭杀元婴修士的恐怖紫电,只是所有人集体产生的幻觉。

阳光依旧炽烈,无情地炙烤着荒原,将地面蒸腾的热浪扭曲成晃动的虚影。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浓烈刺鼻的臭氧味和血肉焦糊味,以及地上那个蜷缩着、时不时抽搐一下的焦黑人形,还有捂着尾巴跳脚咒骂的白灵儿,无声地正明着刚才那毁灭性一击的真实。

死寂。比之前更甚的死寂笼罩下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连风声似乎都停滞了。

凌清雪缓缓收回手,指尖冰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悄然爬上,让她在这灼热的荒原上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她看着地上痛苦呻吟、右手臂一片狼藉的萧遥,又看向那片纯净得诡异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和罪证的蓝色苍穹,清丽绝伦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悸和一种冰冷的明悟。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穿透了白灵儿压抑的抽泣和萧遥痛苦的呻吟,落入每个人的耳中,如同冰珠坠地:

“它…盯上你了,萧遥。”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那话语中透出的寒意却更加刺骨:

“那不是巧合…不是普通的雷劫余波。是标记…你频繁触动天罚,强行引动禁忌之力,已经被这片天地…烙下了印记。”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萧遥那条还在冒着青烟、惨不忍睹的手臂,语气凝重得如同宣告,“拿到‘欺天石’之前…你恐怕…连喝口水,都得遭雷劈了。”

萧遥的痛哼和咒骂声戛然而止。他艰难地偏过头,用那只没被电得太狠的眼睛看向凌清雪,焦黑的脸上,眼神里充满了惊愕、憋屈,还有一丝被说中要害的恼怒。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手臂传来的剧痛和空气中残留的恐怖气息,让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

白灵儿也停止了跳脚,捂着尾巴,眼泪汪汪地看着凌清雪,又看看地上的萧遥,小脸上满是后怕和茫然。“标记?喝口水都…都遭雷劈?” 她喃喃着,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又猛地闭上,仿佛连这个动作都可能引来天罚。

战红缨沉默地站在一旁,巨大的玄铁战戟深深插入身旁龟裂的地面。她仰头,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头顶那片纯净得令人心寒的蔚蓝苍穹,仿佛要穿透那层虚假的平静,看清背后那冰冷无情的规则之眼。阳光落在她布满焦痕的玄甲上,反射出冷硬的光泽。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着戟杆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沉默,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只有萧遥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在死寂的荒原上断断续续地响起。

时间在滚烫的煎熬中一点点流逝。萧遥蜷在地上,像一条被扔上岸暴晒的鱼,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他那只倒霉的右手彻底废了,焦黑的皮肉翻卷,露出底下被电得半熟、呈现出诡异暗红色的筋肉,几根指骨甚至诡异地扭曲着,散发出混合着焦臭和血腥的味道。凌清雪强忍着那刺鼻的气味,小心翼翼地用随身携带的、仅存的寒玉断续膏涂抹在他手臂的伤口上。冰凉的药膏刚一接触滚烫的伤处,立刻发出“嗤”的一声轻响,腾起细微的白烟。

“嘶——!” 萧遥疼得浑身一哆嗦,倒吸一口凉气,牙关紧咬,额头上刚凝结不久的黑灰混着冷汗又淌了下来,“轻…轻点!姑奶奶…你想疼死我继承我的花呗吗?”

凌清雪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清冷的眉眼低垂,专注于那狰狞的伤口,声音平静无波:“忍着。筋骨未断,只是严重灼伤和电击麻痹,算你命大。这寒玉膏能暂时镇痛封住创面,阻止邪气侵入。想保住这只手,就少废话。” 她指尖运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玄冰灵力,引导着药力缓缓渗入焦糊的血肉。

白灵儿蹲在一旁,离萧遥远远的,心有余悸地抱着自己那条被燎焦了毛尖、还隐隐作痛的尾巴。她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玉瓶,倒出些散发着草木清香的淡绿色药粉,心疼地往自己尾巴的伤处一点点撒着,嘴里还小声地念念有词:“破老天,坏老天,劈那个混蛋就好了嘛,干嘛连累我的漂亮尾巴…哎哟…好痛…” 她一边抹药,一边时不时警惕地瞟一眼天空,又飞快地低下头,仿佛生怕自己的目光也会引来天谴。

战红缨则像一尊沉默的铁塔,矗立在三人外围。她解下了背后那面边缘被雷电劈出细小缺口的巨大玄铁方盾,将它重重地顿在身前龟裂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盾面斜向上,对着那片看似纯净无瑕的蓝天,构成一个简陋的防御角度。她自己则半跪于地,一手扶着盾牌内侧的握把,另一只手依旧紧握着那柄沉重的战戟,戟尖斜指地面。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不断在周围空旷的荒野、嶙峋的怪石和那片令人心悸的蓝色苍穹之间来回扫视,肌肉紧绷,如同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应对任何来自天空或地面的突袭。

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萧遥龇牙咧嘴地忍受着药膏带来的刺痛和冰凉,眼神却飘忽着,不知在想什么。就在凌清雪处理完他手臂上最严重的几处伤口,准备撕下自己相对完好的裙摆内衬给他包扎时——

萧遥那只没受伤的左手,忽然极其隐蔽地、极其迅捷地动了一下!

他的目标是腰间另一个不起眼的兽皮囊。这个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贼兮兮的熟练,与他此刻浑身焦黑、奄奄一息的惨状形成诡异反差。指间似乎夹住了什么小巧坚硬的东西,正要往外抽。

他想干嘛?偷吃东西?还是取什么秘密武器?

没人看清他具体要拿什么。

因为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那兽皮囊口的瞬间!

轰嚓——!!!

又是一道毫无征兆的紫色狂雷!如同九天之上潜伏的毒龙,骤然探出狰狞的爪牙!这一次,它甚至没有完全显现出完整的电蛇形态,更像是一道压缩到极致、凝聚着纯粹毁灭意志的紫色光矛!

目标,精准无误——萧遥那只刚刚摸到皮囊的左手!

速度,快得超越了思维!

“小心!” 凌清雪的警告刚刚出口。

光芒已至!

萧遥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千钧一发之际,那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练就的本能救了他一命!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不是防御,而是舍弃!

那只伸向皮囊的左手,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向外、向上狠狠一甩!同时整个身体竭尽全力地向反方向——战红缨竖起的巨大盾牌后方——狼狈不堪地滚去!

嗤啦——!!!

恐怖的紫色光矛擦着他甩出的左手小臂边缘掠过!

没有直接命中,仅仅是边缘那毁灭性的能量擦过!

“嗷——!”

萧遥发出一声比刚才更加凄厉、更加短促的惨嚎!他甩出的左手小臂外侧,一大片皮肉连同衣袖瞬间汽化消失!露出了森白的、带着焦黑灼痕的臂骨!边缘的血肉被瞬间碳化,连一滴血都来不及流出!剧痛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

轰!

紫色光矛狠狠贯入他刚才躺倒的位置!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沉闷的、如同重锤砸进烂泥的巨响。坚硬干燥、被阳光晒得发烫的荒原地面上,瞬间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只有碗口粗细、边缘光滑如同琉璃般熔融焦黑的深洞!洞口嗤嗤地冒着白烟和浓烈的硫磺臭氧味。

萧遥整个人已经连滚带爬地撞在了战红缨的盾牌上,蜷缩在盾牌斜后方的阴影里,抱着自己那条瞬间失去了一大片血肉、露出白骨的小臂,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只剩下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痛苦呜咽。冷汗(或者说血水混着焦油)如同小溪般从他焦黑的额头、鬓角淌下,滴落在滚烫的地面上,立刻被蒸发。

“萧遥!” 凌清雪脸色煞白,扑到盾牌后,看着他那条惨烈到极致的手臂,饶是她心志坚定,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那伤口太诡异,太干净,仿佛被某种无形的、高温的利刃瞬间剜掉,连止血都省了——因为创面直接被烧熔封死!

白灵儿吓得直接捂住了嘴,尾巴上的疼痛都忘了,碧绿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身体不由自主地又往后退了几步,恨不得离那个“天谴磁石”越远越好。

战红缨依旧保持着半跪持盾的姿势,巨大的盾牌纹丝不动,替萧遥挡住了可能存在的后续攻击角度。她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地面上那个深不见底的焦黑小洞,又缓缓移向萧遥那条白骨森然的手臂,最后,再次投向那片纯净得令人窒息的蓝色天空。英挺的眉毛紧紧锁在一起,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名为“忌惮”的沉重。

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那这第三次呢?

目标精准。时机刁钻。威力控制得“恰到好处”——足以让萧遥痛不欲生、狼狈不堪,却又偏偏不取他性命,仿佛一种冷酷的戏弄和警告。

“标记…” 战红缨低沉地重复了一遍凌清雪之前的判断,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砸在滚烫的砂石地上,“如影随形。”

她缓缓站起身,巨大的玄铁方盾依旧护在蜷缩颤抖的萧遥身前,如同最坚实的壁垒。她的目光扫过脸色苍白的凌清雪和惊魂未定的白灵儿,最后落在地上那个深不见底的焦黑孔洞上。

“此地不宜久留。” 战红缨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天罚标记已成,此地空旷,我们就是活靶子。必须立刻离开,寻找遮蔽。”

凌清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迅速从储物戒中取出更高级的疗伤灵药和绷带,一边小心翼翼地处理萧遥左臂那恐怖的伤口,一边快速道:“往东,三百里外有一片‘黑风石林’,怪石嶙峋如迷宫,或许能干扰那天罚的锁定。而且那里靠近‘万宝楼’的一个秘密中转据点,或许能联系上金镶玉。”

白灵儿听到“金镶玉”的名字,耳朵微微动了动,但看着萧遥的惨状,又把到了嘴边的抱怨咽了回去,只是小声嘟囔:“那…那快走吧…这鬼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待了…”

萧遥疼得意识都有些模糊,但“金镶玉”三个字还是钻进了他嗡嗡作响的耳朵里。他勉强睁开被冷汗和黑灰糊住的眼睛,嘶哑着,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对…找…找金镶玉…那女人…路子野…或许…有办法…暂时…屏蔽这鬼标记…” 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身体的抽搐。

“走!” 战红缨不再犹豫。她将沉重的玄铁战戟单手提起,另一只手依旧持着巨盾,警惕地掩护着后方。凌清雪迅速包扎好萧遥的手臂,和白灵儿一起,费力地将几乎无法自己行走的萧遥架了起来。

萧遥整个人像一摊烂泥,大半重量压在凌清雪和白灵儿身上。每一次迈步,都牵动全身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他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跳,冷汗混着黑灰不断淌下。更让他心头憋闷得快要爆炸的是头顶那片该死的、纯净的蓝色!

他下意识地抬眼,恶狠狠地瞪向那片天穹,焦黑的脸上肌肉扭曲,无声地咒骂着。仿佛感应到他这充满怨念和挑衅的“注视”,头顶那片万里无云的晴空,极高极远之处,几缕稀薄到几乎看不见的白色云丝,极其突兀地、违背常理地凝聚了一下。

虽然没有雷光落下,但那瞬间汇聚又散开的云气,如同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嘲弄。

萧遥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立刻像被烫到一样低下头,再不敢向上看哪怕一眼。心头那股邪火被浇了个透心凉,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一种被彻底拿捏的憋屈感。

“快走!” 凌清雪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和瞬间低头的动作,心头也是一紧,低声催促道。三人架着萧遥,在战红缨巨盾的掩护下,朝着东方那片传说中如同天然迷宫的“黑风石林”方向,跌跌撞撞地加速前行。

每一步都走得提心吊胆。荒原依旧死寂,阳光依旧毒辣,但无形的压力却如影随形,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背上。他们不敢再交谈,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任何一点多余的动静,都会引来苍穹之上那冷酷意志的“关注”。只有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和萧遥偶尔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在空旷的荒野上留下仓惶的痕迹。

不知走了多久,汗水早已浸透了凌清雪和白灵儿的衣衫,混合着尘土和萧遥身上蹭下的黑灰,狼狈不堪。战红缨持盾的手臂依旧稳定,但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萧遥更是半昏半醒,全靠一股意志力强撑着。

就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异变再生!

并非来自天空。

战红缨的脚步猛地一顿!巨大的玄铁盾牌瞬间由斜上防御转为正前格挡姿态!她全身肌肉绷紧,如临大敌,锐利的目光死死盯向前方一片看似寻常的、被阳光晒得发白的乱石堆!

“有东西!” 她低喝一声,声音凝重。

凌清雪和白灵儿心头一凛,立刻停下脚步,紧张地看向前方。白灵儿更是下意识地往凌清雪身后缩了缩。

只见那片乱石堆的阴影里,空气极其诡异地扭曲了一下,如同水波荡漾。紧接着,一道黯淡的、近乎透明的虚影从中“流”了出来。那虚影没有固定形态,像一团模糊的光,又像一缕飘忽的烟,速度却快得惊人,无声无息地朝着四人所在的位置“滑”了过来!

“小心!” 凌清雪立刻将萧遥往自己身后一挡,指尖寒气萦绕,一柄薄如蝉翼、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冰晶小剑瞬间在掌心凝聚成型。

白灵儿也顾不得害怕,碧绿的眼瞳竖了起来,双手快速掐诀,周身泛起淡淡的粉色妖光,几片边缘锋锐如刀的粉色花瓣虚影在她指间若隐若现。

然而,那虚影并未攻击。

它在距离战红缨盾牌数丈远的地方骤然停下。如同烟雾般的光影一阵扭曲变幻,竟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凝聚成一只通体由幽蓝色光芒构成的、栩栩如生的……寻宝鼠!

这光鼠只有巴掌大小,形态憨态可掬,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却闪烁着极其拟人化的、狡黠灵动的光芒。它悬浮在半空,对着四人,尤其是盾牌后露出半个脑袋、一脸痛苦和警惕的萧遥,极其人性化地拱了拱两只前爪,做了个“作揖”的动作。

然后,它张开小小的嘴巴。

没有声音发出。

但一道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神念波动,如同无形的丝线,精准地同时传入在场四人的识海之中。那是一个慵懒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又透着点凝重急切的女子声音,辨识度极高:

“哟,萧大圣尊,几天不见,怎么这么拉了?被雷劈成烤地瓜了?啧啧啧,隔着几百里都闻到你身上的焦香味儿了!”

是金镶玉!

萧遥精神猛地一震,连疼痛都似乎减轻了几分。

那幽蓝色的寻宝鼠光影继续传达着金镶玉的神念,语速却陡然加快,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听着,没工夫跟你贫嘴!你们在幽骸古境搞出那么大动静,残图合一指向葬神渊的消息,漏了!现在整个修行界都炸锅了!”

“圣地联盟、那些藏在犄角旮旯的隐世古族、还有几个魔道老怪物…甚至连大炎神朝的女帝秘卫都惊动了!这帮家伙平时斗得你死我活,现在为了‘欺天石’,居然他娘的暂时放下恩怨,要么抱团取暖组了临时联盟,要么单独行动,目标出奇的一致——”

光鼠的嘴巴开合,金镶玉的神念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四人的识海深处:

“第一,葬神渊里的‘欺天石’!第二,就是你这个被雷劈了无数遍还活蹦乱跳、搅屎棍一样的‘雷劈圣尊’——萧遥!”

“风声紧得很!姐姐我这边也被盯上了,长话短说!赶紧跑路!别走大路!别靠近任何城镇据点!黑风石林东面七十里,断魂崖底,有处水帘洞,里面有我留下的应急物资和单向传讯阵盘!坐标是…”

金镶玉语速极快地报出了一串复杂的方位信息。

那幽蓝色的寻宝鼠光影在传达完最后一个坐标数字后,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光影剧烈地闪烁、扭曲起来。它最后看了一眼萧遥,小小的眼睛里似乎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然后“啵”的一声轻响,如同肥皂泡般彻底溃散,化作点点幽蓝光屑,消散在灼热的空气中。

来得突兀,去得也干脆。只留下金镶玉那番如同重磅炸弹般的神念传音,在四人死寂的识海中反复回荡。

圣地联盟!隐世古族!魔道巨擘!大炎秘卫!欺天石!还有…弑遥令!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足以碾压他们的庞然大物!每一个词,都透着刺骨的杀机和天罗地网般的围剿!

刚刚才从幽骸古境死里逃生,又遭遇如影随形、诡异莫测的天罚标记,现在,整个修行界最顶尖的势力又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蜂拥而至,目标直指他们!

前有天罚悬顶,后有群狼环伺!真正的十面埋伏,绝境杀局!

凌清雪和白灵儿架着萧遥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连一向沉稳如山的战红缨,握着戟杆的手也猛地一紧,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脸色凝重得如同寒铁。

一股比天罚锁定更冰冷、更沉重的绝望寒意,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葬神渊…欺天石…” 凌清雪低声重复着,清冷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惊惧。她看向萧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萧遥,我们…”

“哈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一阵嘶哑、断续、仿佛破风箱漏气般的笑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是萧遥。

他靠在凌清雪和白灵儿身上,身体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焦黑的脸上肌肉扭曲着,却硬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疯狂的笑容。露出的牙齿在焦黑皮肤的衬托下,白得有些瘆人。

“咳咳…好…好啊…” 他每笑一声,都牵扯着伤口,疼得直抽冷气,眼神却亮得吓人,如同濒死凶兽最后的疯狂,“都来了…咳…都惦记着老子…还有那块破石头…行…真行…”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吼出什么豪言壮语,或者恶毒的咒骂。

然而——

轰嚓——!!!

仿佛是对他这“狂妄”姿态的终极回应!

一道前所未有的、水桶粗细、凝练得如同实质紫色晶柱般的恐怖天雷!毫无任何花哨,带着毁天灭地的纯粹意志,撕裂了那片纯净到虚假的蓝色幕布!目标,不再是萧遥的肢体,而是他整个头颅!

这一次,它甚至懒得再掩饰那赤裸裸的、代表天罚的毁灭气息!煌煌天威,笼罩四野!

“我操——!!!”

萧遥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魂飞魄散的怪叫,连挣扎都成了奢望!

“御!” 战红缨的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巨大的玄铁方盾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乌沉光芒,被她用尽全力向上斜推,试图拦截!

凌清雪的冰晶小剑瞬间暴涨,化作一道森寒的冰墙挡在萧遥头顶!

白灵儿尖叫着,粉色妖光不要命地涌出,层层叠叠的花瓣屏障瞬间绽放!

但,太慢了!那道紫色天罚之雷,太快!太猛!太决绝!

恐怖的紫光瞬间吞噬了萧遥的身影,将他连同周围的地面彻底淹没!狂暴的冲击波将旁边的凌清雪、白灵儿和战红缨狠狠掀飞出去!

光芒散尽。

原地只剩下一个深达数丈、边缘光滑焦黑的巨大坑洞,坑底中央,一坨人形焦炭冒着滚滚浓烟,四肢微微抽搐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臭氧味。

“咳…呸…” 坑底那坨焦炭吐出一口黑烟,艰难地动了动唯一还能勉强看出形状的、同样焦黑的脑袋,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无尽憋屈和愤怒的嘶哑声音:

“贼…老天…你…他妈…玩…真的啊…”

话音未落,一缕青烟,幽幽地从他焦糊的头顶升起,倔强地飘向那片纯净如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蓝色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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