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浑邪王旧部的弩炮试射扬起的尘埃尚未落定,漠北的第一场雪就裹着沙砾砸了下来。刘妧裹紧狐裘走出营帐,只见几个伤兵正围着篝火烤脚,他们褪下的靴子里冻着血块,脚趾头肿得像紫萝卜。老炊事班班长老王头端着半盆冻硬的粟米饼过来,饼子磕在铜盆上发出\"当当\"的脆响:\"公主您瞧,这饼子能砸死狼了。昨儿半夜熬的粥,今早揭锅时上面结了层冰,跟俺老家的井台似的。\"
她蹲下身,摸了摸伤兵小李的脚踝,冻疮溃烂处结着黑痂,周围的皮肤肿得发亮。\"军医怎么说?\"刘妧问,声音被风吹得发颤。小李咧了咧嘴,露出冻裂的嘴唇:\"张军医说要拿艾草烤,可这风......\"他没说下去,只是往火堆前凑了凑,斗篷下露出补丁摞补丁的棉裤,棉絮从破洞里钻出来,结着白花花的霜。
正说着,霍去病踩着积雪过来,靴底的铁钉在冰面上打滑。\"匈奴降卒闹起来了,\"他呵出一团白气,眉毛上挂着冰晶,\"呼衍涉带着人堵在工坊门口,说咱们的新帐篷是'汉家的铁笼子'。\"他手里拎着块撕裂的羊皮,上面布满细密的孔洞,\"这是从降卒帐篷里搜出来的,说是'上等羊皮',我看跟筛子似的。\"
刘妧跟着霍去病来到工坊外,只见几百个匈奴降卒围着篱笆墙,领头的呼衍涉穿着件油光水滑的狼皮裘衣,腰间挂着根牛皮帐绳,上面刻着弯弯曲曲的胡文。\"汉家的帐篷能挡风雪?\"他操着生硬的汉语,抓起把雪砸在旁边的胡帐上,\"我匈奴的穹庐,用九道羊毛毡,风雪越大越暖和!\"
旁边的降卒中有人附和,举起兽皮旗,旗面上画着穹庐图腾,边缘却磨得毛糙,露出底下粗劣的麻布。\"就是!去年冬天我们在左贤王庭,零下三十度都没冻着!\"一个缺了耳朵的降卒喊道,他脖子上围着的羊毛围巾打着死结,毛线里掺着不少草屑。
刘妧没接话,只是指了指工坊门口并排支起的两顶帐篷——左边是传统胡帐,右边是算学新帐。\"进去试试就知道了。\"她对呼衍涉说。
呼衍涉梗着脖子钻进胡帐,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退了出来,鼻尖冻得通红:\"这......这帐里跟冰窖似的!\"他身后的降卒们探头探脑,只见胡帐里的水盆结了层薄冰,挂在帐杆上的肉干硬得能当刀使。
而算学新帐里,青铜火墙正\"嗡嗡\"作响,管道上蒙着的湿布冒出水汽,帐中央的铜盆里,热水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一个伤兵坐在毡垫上换药,露出的小腿上冻疮已经结痂,旁边的火墙上还烘着几件棉袜,水汽氤氲中散发出淡淡的皂角味。
\"这火墙是啥玩意儿?\"呼衍涉凑近火墙,伸手想摸又缩回,\"烫得很!\"他狼皮裘衣的袖口露出补丁,针脚细密却用了不同颜色的线,显然是多次缝补过的。
\"用青铜管子走热气,\"刘妧示意张小七递过个铜制的测温筒,\"你瞧这指针,帐里能到十八度。\"测温筒的指针稳稳指着筒壁上刻的\"十八\",旁边还刻着\"零上\"的字样。
这时,西边来了队马车,车上插着罗马鹰旗。领头的高鼻深目男人跳下马车,操着生硬的汉语喊:\"刘公主!卢修斯带来了高卢的暖帐法子!\"他打开车厢,里面是捆扎好的木框架和油布,\"在高卢,我们用木头搭架子,蒙上浸过蜡的皮革,冬天能烤火煮肉!\"
呼衍涉见状,突然从怀里掏出卷羊皮卷,上面画着穹庐的构造图:\"我们匈奴的穹庐是天造地设!'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岂是你们汉家的方盒子能比的?\"他话音刚落,张小七已端着两盆羊肉羹进来,分别放进两顶帐篷。一刻钟后,胡帐里的羹汤结了冰壳,算学帐里的还冒着热气。
\"你的九道羊毛毡,怕是掺了骆驼毛吧?\"刘妧拿起呼衍涉掉落的羊皮碎片,放在火上一烤,立刻散发出刺鼻的焦味,\"真羊毛烤了是焦糊味,骆驼毛是臭味。前儿个军需官查库,你送来的'上等羊皮',有三成是骆驼皮冒充的。\"
呼衍涉脸色煞白,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帐绳。霍去病眼疾手快,按住他身后一个摸刀的降卒,从那人靴筒里搜出张纸条,上面用胡文写着:\"毁汉帐一顶,赏酒十石\"。
当天下午,工坊里忙得热火朝天。老军匠李守忠戴着老花镜,正在鞣制羊皮,旁边的大缸里泡着石灰水,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这羊皮得用米泔水浸三天,去净碱味,\"他用木杵捣着羊皮,胳膊上暴起青筋,\"去年冬天我给儿子做了件羊皮袄,就是碱没去净,结果穿了半个月,皮肤烂得跟蜂窝似的。\"
张小七蹲在一旁,用算筹计算着火墙管道的长度,旁边摆着块木板,上面画着帐篷的结构图。\"李师傅,这火墙绕帐三圈,得用九丈青铜管子,\"少年指着算筹说,\"卢修斯师傅说,管子上得凿些孔,热气才能散出来。\"
傍晚时分,卫子夫派来的密使到了,马车里装着几箱棉甲,还有个沉甸甸的食盒。\"娘娘说,漠北的儿郎们受苦了,\"密使低声说,递过一个绣着凤凰的锦袋,\"这是新制的暖手炉,里面装着艾草炭,能暖上大半夜。\"食盒打开,里面是几个陶瓮,装着炖得烂熟的羊肉,热气腾腾的。
刘妧让人把羊肉分给伤兵,小李捧着陶碗,眼泪掉在汤里:\"有两年没闻着这味儿了......\"旁边的老王头吸着鼻子:\"娘娘心善,还记得咱们这些粗人。\"
深夜,刘妧和卢修斯还在琢磨火墙的布局,案上摆着个帐篷模型,上面插着细竹条当管道。\"在高卢,我们用火炉烧炭,管道走屋顶,\"卢修斯用树枝比划着,\"但漠北风大,管道得埋在地下。\"他带来的羊皮图纸上画着复杂的烟道系统,旁边用拉丁文标注着\"热量上升\"。
张小七打着哈欠,用算筹摆着几何图形:\"埋地下三尺,管道斜着走,热气就能顺着上来。\"他忽然抬头,\"公主,李师傅说,羊皮毡得缝双层,中间塞蒲绒,比兽皮还暖和。\"
这时,帐外传来脚步声,是霍去病送来了刚熬好的姜汤。\"呼衍涉在自己帐里待了半夜,\"他低声说,\"我路过时,听见他在跟儿子念叨'汉人的火墙真好',还说要把自己的狼皮袄拆了缝毡子。\"
天快亮时,第一顶算学冬帐终于完工。刘妧让人在帐外立了块木牌,上面刻着:\"保暖防潮,可容十人,火墙温度可调\"。呼衍涉带着几个降卒远远看着,他身上的狼皮裘衣敞开着,里面露出件打了补丁的汉军棉袍。
试住的士兵们钻进新帐,立刻爆发出欢呼。\"暖和!跟老家的热炕头似的!\"一个老兵脱了鞋,把冻裂的脚伸到火墙旁,\"昨儿个我这脚还疼得睡不着,这会儿都快出汗了!\"小李小心翼翼地把溃烂的脚踝凑近热气,脸上露出舒服的表情:\"公主,这火墙要是能搬回家,我娘就不用在炕头铺稻草了。\"
刘妧站在帐外,看着雪花落在火墙的青铜管道上,瞬间融化成水珠。远处的匈奴营地炊烟寥寥,而汉军营地的新帐顶上,正升起袅袅的热气,在灰蒙的天幕下画出温暖的弧线。她想起小李说的\"搬回家\",忽然觉得这漠北的风雪,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