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找那撒饵的老狗算账!”
吴通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烧红的铁块砸进冰水,在死寂的北玄天域激起最后一丝刺耳的余音。他扛着老渔头那顶破旧斗笠,像扛着一面刚从尸山血海里扯出来的破旗,一步踏出巨岩边缘。脚下虚空无声塌陷,混沌波纹荡漾开去。身影毫不停顿,径直撞入葬仙窟深处那翻涌的、比墨汁更粘稠的魔气之中。
魔气瞬间将他吞没,连同那顶破斗笠,一同消失在翻腾的黑暗里。巨岩之上,只留下巨人尸骸燃烧的混沌之茧在天穹裂缝深处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微光,以及一片被彻底打碎、法则乱流如同伤口般裸露的狼藉天地。
“进……进去了?”听风轩茶肆里,山羊胡老道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着葬仙窟方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魔气,“他……他真进去了!葬仙窟最深处!传说那里是上古混沌魔神的坟场!连道祖都不敢轻易踏足啊!”
“算什么账?”黑袍魔修猩红的眼珠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死死盯着魔气翻涌的方向,“找谁算账?道祖吗?他娘的!够狂!够劲!老子要是能活着出去,这条命就卖给吴通大人了!掀了这狗屁仙庭!”
“完了……全完了……”仙甲小头目瘫在墙角,眼神空洞,额头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天道锁链断了……葬仙窟深处的魔神坟场被惊动了……他还要去找……清算开始了……这是诸神的黄昏啊……”他像个被抽掉骨头的破口袋,再无半点生气。
葬仙窟深处,粘稠的魔气如同亿万只冰冷滑腻的手,缠绕、挤压着吴通。这魔气非但蕴含剧毒,更带着一种侵蚀神魂、扭曲感知的诡异力量。普通人仙,沾上一丝,顷刻间便会化作没有神智的魔物。
“嗬嗬嗬……”
“嘶嘶——!”
“血肉……新鲜的血肉……”
无数扭曲的魔影在浓稠的魔气中滋生、尖啸!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化作狰狞鬼面,时而变成纠缠的触手,时而凝聚成残缺不全的魔神残躯,带着亘古的怨毒和贪婪,如同闻到血腥的食人鱼群,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扑向吴通!尖啸声直刺神魂,足以让金仙识海崩裂!
吴通顶着斗笠,脚步丝毫未停。他甚至懒得抬手。只是肩头微耸,那顶破旧的斗笠被他随意地一掀,斗笠边缘带起一圈肉眼可见的、灰蒙蒙的混沌气浪!
嗡!
气浪无声扩散,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些扑到近前、张牙舞爪的混沌魔影,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尖啸戛然而止,扭曲的形体瞬间凝固、然后无声无息地崩解、湮灭!粘稠的魔气被强行排开,形成一条短暂的、相对“干净”的通道,露出前方嶙峋怪石铺就的、通向更深黑暗的道路。通道两侧,更多的魔影在翻腾的魔气中扭曲嘶吼,却再不敢靠近那圈混沌气浪分毫。
“挡路的苍蝇。”吴通撇撇嘴,将掀起的斗笠重新扣回头上,遮住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嗡嗡嗡的,吵得老子耳朵疼。”
他沿着这条被短暂清空的路径,大步流星地深入。越往里,魔气越重,压力越大,脚下的白骨也越来越多,层层叠叠,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这些白骨巨大无比,有的属于不知名的巨兽,有的则像是某种人形生物,骨骼上残留着刀劈斧凿的痕迹和早已干涸发黑的诡异符文,散发着古老而凶戾的气息。
终于,在魔气几乎凝成实质、如同黑色水银般流淌的核心区域,出现了一片相对空旷的所在。地面铺满了厚厚一层晶莹如玉、却又散发着不祥死气的巨大骨片。在这骨片广场的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由无数巨大骸骨垒砌而成的、高达百丈的祭坛!祭坛呈暗沉的紫黑色,表面流淌着粘稠如血的魔纹。
祭坛顶端,并非供奉神魔的图腾,而是盘膝端坐着一个人。
一个身披着极其古老、极其残破、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和形制的暗沉道袍的枯槁老者。老者低垂着头,稀疏枯白的头发如同乱草般披散,遮住了大半面容。他身形佝偻,瘦骨嶙峋,露在破袖外的双手如同风干的鸡爪,紧紧交叠放在身前。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甚至连一丝活物的气息都没有,仿佛只是一具被遗忘在时光尽头、披着道袍的干尸,与这白骨祭坛、这滔天魔气融为一体,亘古长存。
吴通的脚步,在祭坛下方停了下来。他微微仰头,斗笠阴影下,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透过翻涌的魔气,落在了祭坛顶端那道枯槁的身影上。
“老渔头?”吴通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玩味,一丝探究,打破了此地死水般的沉寂,“你这老咸鱼,窝挪得够深啊。钓竿呢?鱼篓呢?还是说……钓着钓着,把自己当鱼饵挂这祭坛上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骨片广场上回荡,撞在冰冷的骸骨上,激起细微的回音。
祭坛顶端,那枯槁如干尸的老者,毫无反应。仿佛真的只是一具死物。
吴通嗤笑一声,抬脚,踏上了第一级由巨大腿骨垒成的台阶。骨阶在他脚下发出沉闷的碎裂声。“装死?刚才倒钥匙那会儿,精神头不是挺足的吗?现在跟老子玩深沉?”
他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向上走去。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中异常清晰。每踏上一级骨阶,脚下骸骨便无声地化为齑粉。当他踏上最后一级,距离那枯槁老者不足十丈时——
老者低垂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动作僵硬,仿佛生锈的傀儡。
稀疏的枯发向两边滑落,露出了那张脸。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脸,更像是一层风干的、紧贴在头骨上的暗褐色皮膜。没有眉毛,没有胡须,眼窝深陷成两个黑洞洞的窟窿,里面……没有眼球,只有两团凝固的、如同劣质琉璃般的浑浊物质,毫无光泽,死气沉沉。
皮膜包裹的嘴唇微微开合,没有发出声音,但一个干涩、沙哑、仿佛两块粗糙石头在摩擦的意念,却清晰地直接烙印在吴通的神魂深处:
“钥匙……动了……”
“牢笼……碎了……”
那枯槁的头颅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两个黑洞洞的眼窝“望”向吴通,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望”向他头顶那顶破旧的斗笠。
“清道夫……”意念再次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漠然,“……该醒了。”
“清道夫?”吴通眉峰一挑,斗笠下的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弧度,“名字挺别致。比‘撒饵的老狗’好听点。不过……”他踏前一步,周身混沌光焰微微升腾,暗金符文在古铜色的肌肤下不安地游走,“……老子更习惯叫你——老狗!”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隆——!!!
整个白骨祭坛,连同下方巨大的骨片广场,猛地一震!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巨兽被强行唤醒!
祭坛顶端,那枯槁老者盘坐的位置,暗沉紫黑的骸骨地面骤然裂开无数道深不见底的巨大缝隙!粘稠如血的魔纹疯狂闪烁,爆发出刺目的猩红光芒!一股远比之前所有魔气、所有威压更加古老、更加冰冷、更加纯粹的秩序力量轰然爆发!
咔!咔!咔!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挤压、断裂的声音密集响起!在吴通冰冷的注视下,那枯槁老者佝偻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拉扯,瞬间崩解、融化!化为一股粘稠的、闪烁着冰冷秩序符文的暗金色液体!
这股液体并非坠落,而是如同活物般向上疯狂汇聚、塑形!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仿佛金属锁链摩擦天地的巨响,无数条粗大无比、闪烁着冰冷银白色秩序符文的光质锁链,从那裂开的祭坛核心深处狂涌而出!如同亿万条拥有生命的秩序之蛇,瞬间缠绕上那股暗金色液体!
锁链缠绕、勒紧、穿刺!
一尊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法相,在猩红魔光与冰冷秩序锁链的交织缠绕中,拔地而起!
这法相高达千丈,通体呈现出一种冰冷的、非金非玉的暗金色泽,表面覆盖着玄奥繁复到极致的银白色秩序符文,如同镌刻在骨骼上的天道律令!法相的面容模糊不清,被无数流动的符文和锁链遮挡,只能隐约看到一双巨大、空洞、燃烧着纯粹银白色秩序火焰的眼眶!无数条粗大的秩序锁链缠绕着它的手臂、双腿、躯干,甚至穿透它的身躯,另一端深深扎入下方祭坛崩裂的深渊和四周粘稠的魔气之中,仿佛它本身就是这牢笼的一部分,是维持秩序的冰冷造物!
一股纯粹到极致、冰冷到极致、漠视一切的秩序威压,如同亿万座冰山轰然砸落,瞬间充斥了整个葬仙窟最深处!连翻腾的魔气都在这股威压下凝固、驯服!那些远处的混沌魔影发出无声的恐惧尖啸,瞬间缩回魔气深处,不敢露头!
银白色的秩序火焰在空洞的眼眶中熊熊燃烧,那巨大的法相头颅缓缓低下,“目光”锁定了祭坛顶端、在那庞然大物面前渺小如尘埃的吴通。一个宏大、冰冷、没有丝毫情感波动的声音,如同万古寒冰摩擦,响彻这片被禁锢的空间:
“秩序之下,逆乱当诛。混沌余孽,吴通,伏法。”
恐怖的秩序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碾向吴通!
吴通站在崩裂的祭坛边缘,狂乱的魔气与冰冷的秩序之力形成的气流漩涡,吹得他那身本就破烂的青衫猎猎作响,几欲彻底碎裂。脚下巨大的骸骨碎片在无声的威压下化为更细的粉末。他头顶那顶破旧的斗笠,边缘的枯草被吹得狂乱摆动,仿佛随时会被撕碎。
然而,斗笠之下,吴通的身形却如扎根于混沌的顽石,纹丝不动。古铜色的肌肤在秩序锁链的森冷光芒映照下,如同被反复锻打的神铁,暗金色的符文在皮下急速流转,如同被激怒的太古龙蛇,发出低沉的嗡鸣。他微微仰着头,斗笠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凌厉如刀削的下颌和那两片薄唇。
面对那千丈法相冰冷的宣告和碾压而来的秩序重压,吴通非但没有惧色,反而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却也极其刺眼的笑容。白牙在周围猩红魔光与银白秩序之火的映照下,森然发亮。
“鸿蒙仙尊?”吴通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在那宏大的秩序之音间隙中响起,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啧啧啧,好大的名头,好威风的身板!”
他抬起右手,动作随意得像是在驱赶苍蝇。那顶破旧的斗笠被他从头顶摘下,随意地扣在指间。枯草编织的斗笠在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上,如同一个不起眼的玩具,开始缓慢地旋转起来。
斗笠旋转,带起一丝微弱的气流,卷起地上细碎的白骨粉末。
吴通的目光,透过旋转斗笠的缝隙,如同两道淬火的利箭,精准地钉在那法相巨大、空洞、燃烧着秩序火焰的眼眶深处。脸上的笑容陡然转冷,眼神锐利得能刺穿万古玄冰。
“老狗!”他猛地提高声音,如同惊雷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斩钉截铁的嘲弄和滔天的怒意,“扒了那身钓鱼佬的破蓑衣,换了张唬人的铁皮壳子,就以为老子不认得你骨子里的那股子鱼腥味儿了?!”
“撒饵看塘的清道夫?我呸!”他朝着那千丈法相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指间旋转的斗笠骤然加速,发出呜呜的破空尖啸!
“今天,老子就砸烂你这身铁皮!”
“把你从这看塘的破凳子上揪下来!”
“新账旧账,连本带利——”吴通的声音拔高到极致,如同撕裂苍穹的龙吟,周身压抑的混沌光焰轰然爆发,将凝固的魔气与冰冷的秩序之力强行排开!暗金符文瞬间燃烧,在他精悍如龙脊的上身勾勒出刺目的光痕!他指间飞旋的斗笠边缘,竟也蒙上了一层狂暴的混沌墨焰!
“——算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