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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读书 >  持敬斋随笔 >   第53章 深秋

晨雾还未散尽时,窗台上已落满碎金般的桂花。我总以为桂花该是随着夜雨悄然坠落的,却在某个清晨推门时,看见整树的细花正乘着风絮往下跳,像谁把月光揉碎了撒在青石板上。墙角的爬山虎褪尽了暑气里的浓绿,叶脉间泛着铁锈色的斑纹,藤蔓在砖墙上勾勒出遒劲的线条,倒比盛夏时多了几分筋骨。

巷口的老槐树开始落第一茬叶子。梧桐叶是最早感知秋意的,边缘先泛起焦黄色,接着整片叶子像被谁用淡墨染过,渐渐洇开深浅不一的褐。风起时,叶子打着旋儿往下掉,有的落在青瓦上,有的停在石阶边,还有的飘进了人家的竹篱小院,在晾着的靛蓝粗布衣上投下斑驳的影。扫落叶的老人总爱说:\"这些叶子啊,是树写给大地的信笺。\"他握着竹扫帚的手背上爬满皱纹,却把满地碎金扫成了整齐的垛,像是在整理一封封未寄出的旧信。

菜市场的角落摆着新摘的柿子。橙红的果实缀在竹筐里,带着晨露的光泽,像小灯笼似的挨挨挤挤。卖柿子的阿婆会细心地把蒂上的叶子修成花瓣状,她说这样柿子看起来更体面。路过的主妇们挑拣时,总会轻轻捏住柿子顶端,像捧着秋天的小太阳。街角的糖炒栗子摊飘来焦香,铁锅里的栗子在砂粒间翻滚,爆开的壳里露出金黄的果肉,甜香混着炭火味钻进深秋的风里,连空气都变得暖融融的。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漫过天井,给雕花的木栏镀上一层柔光。院中的银杏正当好颜色,扇形的叶子全变成了明晃晃的金,风过时簌簌作响,像谁在摇一树的碎银。有几片叶子落在石磨盘上,与去年的枯叶叠在一起,形成深浅不一的色块,仿佛时光在上面打了个旋儿。檐角挂着的铜铃被风撞出清响,惊飞了枝桠间啄食的麻雀,翅膀扑棱棱带起几片落叶,在阳光里划出细碎的光痕。

巷尾的老井旁,有人在洗秋衣。靛蓝的布料浸在水里,随木杵的捶打泛起细小的泡沫,井水倒映着天空的湛蓝,以及井沿边垂落的几枝野菊。野菊的茎秆细长,开着米粒大的黄花,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是给深秋的画框添了几笔灵动的缀饰。晾衣绳上挂着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一只想要展翅的纸鹤,袖口处还沾着两三片银杏叶,仿佛把秋天的颜色偷偷别进了衣襟。

胡同深处传来爆米花的\"嘭\"声,惊得墙头的狸花猫竖起耳朵。戴白围裙的老伯守着黑黢黢的爆锅,转着铁柄的手有节奏地晃动,蒸汽从阀门处丝丝冒出,在秋阳里凝成细小的水珠。孩子们攥着塑料袋围在旁边,眼睛盯着爆锅,等着那声巨响后炸开的甜香。当金黄的爆米花涌进竹筛时,热气裹着糖霜的甜腻扑面而来,混着街角烤红薯的焦香,在深秋的午后织成一张温暖的网。

暮色四合时,天边的云霞像被打翻的颜料罐,橘红、绛紫、青灰层层叠叠,渐渐沉入地平线。归巢的鸟群掠过瓦楞,翅膀剪碎最后一缕霞光,留下几串清脆的鸟鸣在渐浓的夜色里飘散。人家的烟囱升起淡蓝的炊烟,混着柴火的气息,在巷子里慢慢游荡,仿佛给深秋的傍晚蒙上一层朦胧的纱。

菜市场收摊的阿婆正在整理竹筐里的桂花,金黄的花粒落在蓝布围裙上,像撒了一把星星。她把晒干的桂花装进玻璃罐,盖上盖子时,甜香便顺着指缝溜出来,在渐凉的空气里格外清冽。街角的面馆亮起暖黄的灯,滚水锅里浮着雪白的面条,老板抓一把青菜丢进去,绿莹莹的叶子在汤里舒展,浇上一勺浓红的辣油,香气便裹着热气漫出来,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

护城河的水面漂着几片梧桐叶,像金色的小船随波荡漾。岸边的柳树早已褪尽青衫,枝条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和秋天告别。远处的石拱桥上映着路灯的光,桥洞下的水波把灯光揉成细碎的银鳞,偶尔有夜航的小船驶过,桨声划破寂静,惊起几只栖息在芦苇丛中的水鸟,扑棱棱的翅膀声在秋夜里格外清晰。

月上中天时,深秋的夜带着清冽的凉意。窗棂上的月光像一层薄霜,给案头的菊花镀上银边。那盆墨菊开得正好,深紫的花瓣蜷曲如丝,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仿佛把夜色揉进了花蕊。墙角的蟋蟀躲在砖缝里低吟,声音时断时续,像一支古老的歌谣,在寂静的夜里轻轻流淌。

晾在檐下的玉米棒子被月光照亮,金黄的颗粒闪着微光,苞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丰收的故事。隔壁的老人还在灯下修补渔网,竹梭在网线间来回穿梭,苍老的手指灵活得像在编织秋天的经纬。他脚边的火盆里,炭火星子明灭不定,偶尔溅起的火花转瞬即逝,如同那些被岁月吹散的往事。

更深露重时,露水在草叶上凝成晶莹的珍珠,沾湿了早起晨练者的鞋尖。街道旁的环卫工已经开始清扫落叶,竹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与远处传来的卖豆浆的梆子声交织在一起,为即将到来的清晨奏响前奏。街角的梧桐树在夜风里摇晃,又有几片叶子悄然坠落,落在还未干透的水洼里,倒映着天边渐淡的星光。

深秋是藏在时光里的诗行。它是老槐树下那堆整齐的落叶,是竹筛里金黄的爆米花,是玻璃罐中封存的桂花香。它是暮色里飘起的炊烟,是月夜里低吟的蟋蟀,是晨露中闪烁的草叶。它带着时光的沉淀,既有萧瑟的况味,也有温暖的烟火气,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在岁月的褶皱里藏着无数动人的故事。

当最后一片银杏叶落在青石板上,当第一颗霜花凝结在窗玻璃上,深秋便悄悄收拾起它的行囊,准备踏上新的旅程。而那些留在时光里的记忆,那些被秋阳晒暖的片段,那些混着桂香与烟火的气息,却永远留在了人们的心底,成为岁月长河里永不褪色的风景。

深秋,是一场盛大的告别,也是一次温暖的重逢。它让我们在凋零中看见生命的轮回,在寒凉里感受到人间的温情。当我们踩着满地的落叶走过,当我们捧着温热的茶汤取暖,便懂得了秋天的意义——它不仅是季节的更迭,更是时光馈赠的礼物,让我们在忙碌的生活里,学会停下脚步,去聆听风的私语,去触摸光的温度,去珍藏那些细碎而美好的瞬间。

这便是深秋,带着诗意与烟火,在时光里缓缓流淌,成为我们心中永远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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