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堆可笑的笔记草稿被拿走,桌上只剩下各种甜点小食与茶,还有一家三口从有求必应屋捞出来的装饰性魔法小道具,比如每隔一段时间就出来转一转的银质小猫。
格林德沃和周迢捧着红茶,邓布利多用小银勺子分切他的新宠、多比最近爱做的草莓果酱蛋糕。
点心和红茶的香气柔和甜蜜,阳光擦着窗帘铺在桌上,两个老人的白发以及银摆件喷洒的水雾像金丝一样光明灿烂。
福克斯和露娜嘀嘀咕咕,银质小猫的动静,增添了几分活泼感。
龙宝安妮遛弯遛到校长室,从窗户走进来落在办公桌上,感觉到格林德沃不喜欢她,冲他“嗷嗷”地怒骂几声,溜溜达达地在远离格林德沃、靠近邓布利多的位置,找了有书本垫着的位置趴下,脑袋搁在邓布利多的臂弯上,打盹儿。
安逸、融洽、和平。
“恕我直言,提奥——我想我可以这样称呼你,提奥,既然你和你丈夫的感情发展顺利,为什么你还要在霍格沃茨待着呢?我以为你会更想在你们的小家里,每天接送你的丈夫上下班,然后你也找个班上……”
格林德沃慈眉善目的,就像一个和蔼慈祥的老爷爷那样,关切地询问晚辈的生活问题。
周迢也像一个合格的晚辈那样,满眼孺慕之情,很乖巧地回答:“都怪魔法部不肯给我开通壁炉权限,从霍格蒙德到霍格沃茨这段距离,上下班通勤时间太长了!导致西弗勒斯只能住校,那么我也只能挤进来了……这不能怪我!你们魔法界哪哪儿都不方便,上楼没电梯,在家没电脑,连游戏机都用不了,更不要说电视、音响、冰箱,床也不是我的七区电动按摩床,一些小巧可爱的玩具也无效……如果有得选,我还会在这儿?”
“听起来你很喜欢,麻瓜?”
“格林德沃先生,您得注意一下言辞了。巫师只占总人口的万分之一,其中有能力抵抗热武器和国家机器的大巫师也许是十万、百万分之一,他们的核弹头比我们的魔法村庄还多。所以,我们这样不到别人零头数的种群,是没有资格对五十多亿麻瓜说‘不喜欢’的。”
邓布利多随着周迢的注视看向格林德沃。
我和你的分歧之一,保密法,这方面你和他一致。
但是你和他的根本分歧比和我的矛盾都大。
这个世界谁主导,谁统治……你又,如何选择呢。
格林德沃也意识到这一场交流,并不是他单方面地试探提奥,而是双方互相探底。
他并不觉得受伤,反而还有一点点雀跃。
邓布利多为什么要试探他?如果没想到以后那就不用试探了,把他关在这里写书看书给孩子们改论文写各种魔法部需要的材料,用不着试探他现在的想法呀!
四舍五入他想和他重修旧好。
格林德沃被鼓舞了,说道:“外面世界,已经是这样了吗?麻瓜占据优势?哦,我只是一个不打算离开牢笼的老人,像我这有孤苦无依的老人,偶尔说一些出格的话,应该没人会找我的麻烦……反而是你,提奥,你还有大好前程,我听说你很受各方面的欢迎,你的国家,伏地魔,甚至联合会与英国当局——包括邓布利多……你完全可以获得更多,但是你好像困住了自己,有权势,不敢用……一个魔咒就能搞定的事,你要绕很大的弯子,作为一个巫师,你不应该生活得如此拘束——我听说你连结婚证都拿不到,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周迢插话:“我和丈夫有生死盟约,总比有的人结婚证被嗅嗅偷走还当众破裂、离婚的好,对吧?”
邓布利多:那不是结婚证!!!
格林德沃一边按住邓布利多不让他物理攻击提奥,一边琢磨提奥和斯内普的生死盟约好像不错,一边继续输出:“提奥,那不是世俗眼里的婚姻,我们想复婚随时可以,记在墓碑上,写在存档里,所有人看见的都是婚姻!但你只有‘视同婚姻’的替代品。你为什么要将就呢?你明明可以让他们向你倾斜,为你让步,给你一点点小小的特权。你为华国和魔法界也算尽心尽力了,你只是需要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便利,难道他们会不同意?”
周迢已经知道这场“交流会”核心目的是什么了,他向后仰着半靠在椅背上,搭住扶手,声音松弛慵懒:
“德国魔法部倒是给你开了很多便利特权,阿不思也给你不少偏爱,那么结果呢?权力并没有让你更快乐,却让你作茧自缚。请你回忆,曾经有一个时期你和阿不思同心同德,接着是你呼风唤雨的年代,后来你画地为牢,现在你放弃魔法……如果你自己选一个时代长居,你会更喜欢那个你站在万人之上不可一世的时代吗?
“权力有代价,肆意妄为更有代价,我很早就知道这一点。我是不能碰权力的,阿不思,你应该很明白我的想法?我们避让权力,但权力流向我们,如百川归海一样合乎自然法理。”
邓布利多自己的确是这样想的。
但是他知道自己这样决定的原因,他亲眼看见魔法界一百年的兴衰变化,拒绝权力是他历尽千帆后的唯一选择,指向美好世界的唯一道路。
那么提奥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呢?
邓布利多:“提奥,自从你提到华国的必修思政课,我就抽空把你们的思想政治专注囫囵个看了一遍。很抱歉,我并不觉得华国的思政教育指向‘回避’。正相反,华国的思想更倾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不过从你身上,我完全看不到这个特点。你很矛盾,一方面仿佛虚怀若谷,一方面又……过于积极进取,如果你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积极进取,那么你如何确认,未来你不会对权势产生兴趣呢?”
“我的矛盾来源于,害怕。弱者不会恒弱,强者不会恒强,我遵守一套在你看来是压制我的制度,是因为我需要这套制度压制比我更强的人。我是个异类,没有这套制度保护我,我早就沦为不知道怎样的实验体了。人类渺小,再强的个人也只是略微大一点的蚂蚁,我当然要尽量维护这一套体系啦!所以你看,即便我会对权力产生兴趣,我也很清楚我的行动空间。”
格林德沃怅然若失。
他曾经认为的世界之巅,联合会主席,现在看来也就那样。
他曾经认为巫师应该统治麻瓜,实际上麻瓜现在不论哪个领域都比巫师发展得好,巫师跨洲际旅行不也得蹭一下麻瓜的交通工具吗?能幻影移形连轴转跨洲的巫师十根手指数得过来。
邓布利多也想到了这里,他还想得更多,这两年魔法界的新东西,咒语、魔药、实用道具,七成是提奥和西弗勒斯搞出来的。
周迢略带讽刺地总结:“魔法界固步自封食古不化得让人安心。”
人类进步很多时候靠天才灵光一闪,天才出现又靠海量的人口资源堆出足够的可能,这个不闪那个闪,才堆出了进步的必然。
巫师的人口就决定了,他们的进步注定艰难……任何一个人口不足的群体最终都会是这样,一代比一代弱,完全靠运气苟命。
而自己呢?不好意思,我们混血龙,算上高血龙半血龙,全族人口凋零就不说了,竟然只有他一个疑似有龙族血统的家伙有神智。
有神智却没有创新能力,全靠拾人牙慧。
如果西弗勒斯没搞出来等同于生子魔药的永生药剂,他这个血统就要断了啊!
就这种情况,他担心自己的小命尚且来不及,几个脑袋去搅风搅雨?
周迢歪着头总结:“我有可能不是人类,阿不思,你不能用人类的思维推理我。我承认我在追求西弗勒斯时太过激进,但是,我从没做过秩序之外的事情,我的激进是可控的,你无需担心我突然想当世界之主祸祸地球。”
格林德沃只想点评他真能扯,阿尼马格斯是传奇动物并不代表物种不是人类吧。
他下意识地看向邓布利多,却见邓布利多仿佛是信了。
不是,这也能信?非人类能被写进准入之书?
邓布利多面对格林德沃的怀疑,想说一点自己的推测,关于为什么他放下了对提奥的戒备,今年又捡了回来……但是证据太少了,基本都是他的猜测,而且周迢对其他两件死亡圣器并没有特别反应,这加重了不确定感。
他还要再琢磨琢磨。
格林德沃愣住了,阿尔这么好骗?那我再骗一下……不是,我再哄一下?
周迢看他们两个似乎不想接话,主动挑事:“我的诚意给足了哦?格林德沃先生,我倒是有新问题想请教你呢?”
格林德沃回过神来,轮到他了:“请。”
“鉴于我,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克己复礼、刚正不阿、德才兼备、遵纪守法、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玉树临风、冰清玉洁……只因为我在追求我那神秘莫测、不可捉摸、坚韧不拔、良才美质、秀外慧中……的爱侣时,在全心全意热情奔放地用情谊感动他之外,还用了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小手段——”
他掐着指尖示意自己真的是大动真心小动心机,“就让阿不思对我警惕戒备到如今。我想请教,格林德沃先生打算如何再挽回你曾经的爱侣呢?如果阿不思郎心如铁绝不回头……你打算怎样追回?”
格林德沃云淡风轻地说:“示弱、卖惨,哭着求他……到了我这个年纪,已经看淡了身外之物。”
周迢笑眯眯地举杯啜一口:“我接受过严格的心理学训练,而您应该不懂得微表情的含义,说谎可不是好选择哦~您刚才,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另一个念头是什么?您立刻打消的那个?”
格林德沃再次愣住。
他到底是真的看出来了,还是诈他?
他又去看邓布利多,邓布利多直直地盯着他,仿佛在评估他的表情,他竟然又信了!
我们说好的,我帮你试探他,你怎么这么快投敌,你还帮他压力我,你到底有多喜欢他???
格林德沃硬着头皮说:“我刚才的确闪过一丝……后悔,为我当年逃走……如果我要哭着求你,我应该在那天就做,而不是现在。”
“不不不,格林德沃先生,是另一件事过了您的脑子。我相信您刚才是在回忆,回忆你们的决裂,悔恨、懊恼、不知所措,您刚才的确在假设如果当初怎样,现在怎样。但是之前,您想到的并不是这个,您再确认一下?”
……这个人真的很烦!他后悔提出试探他还不行吗!!!
周迢和他僵持片刻,猛地转头对邓布利多说:“他不敢说,他还有事瞒着你,时至今日,他都不要颜面和自尊了,他能瞒你什么?剩下不想让你知道的,就只有你最忌讳的事了!”
格林德沃重重地放下茶杯:“你诬陷我!闭嘴!”
周迢一点不怕继续火上浇油:“他威胁我,阿不思,他威胁我!你看你看!他根本就没诚心认错,他想用暴力解决我!”
邓布利多抬起手镇压他们两个:“好了好了,盖勒特,提奥只是个孩子,你经历广阔,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应该更淡定一些。提奥,你也不要故意激怒他,他并没有那样容易激动,他只是逗弄你。”
“不,阿不思,你说的是曾经的我,现在的我不想骗你,我想让你看到真正的我。我刚才的确很生气,生气他倚仗自己出身格兰芬多、能帮你做一些简简单单的任务,就得到了你的偏爱,他甚至敢在你的庇护下对我耀武扬威。如果是六十年前……这样的人早就被我……我就是这样的阴暗,我想要你全部的注意和偏爱。”
格林德沃像斗败的公鸡,整个人都耷拉下去,软在椅子上。
邓布利多叹息不语,周迢狗胆包天继续撩拨他:“我们很有共同语言啊格林德沃先生。我也嫉妒黑魔防和魔药对我的丈夫的吸引力,嫉妒莉莉·伊万斯和哈利获得的特别待遇。并且我们都会不择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会用我漂亮的外表色诱他,纯熟的技巧留住他,用稀有的材料和魔药思路砸晕他,掌控他生活的所有细节包围他,告诉他我爱他,坦白我的图谋,要求他将所有思绪和时间交给我。
“那么您呢?我们现在都知道您的独占欲有多强,您打算怎么办呢?”
见格林德沃犹豫、迟疑,周迢加码:“当今之世时代巨变,我们这样的人,想拿到你口中所说的‘各方面的欢迎’,联合会、英国法国德国……的支持,轻而易举。以前你有雄心壮志,现在你有放不下的人,你也有唾手可得的旧部势力,麻瓜政治家轻易就能捧你为地下之王,你真的没心动过吗?”
格林德沃这次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我从你和那位魔药教授的故事里学到的唯二经验,感情要坦诚,以及,不要自以为是。阿尔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再考虑了,那只会让他更加远离我。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够远了。”
那个名叫阿利安娜的女孩,像深渊一样使我们彻底分裂。我忙着造桥还来不及,怎么敢将他推得更远。
周迢“呼”地长舒一口气,向邓布利多微微点头,这次是实话,他的灵魂是这样坦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