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华白天总是昏昏欲睡,到了晚上就特别精神,像是过着西五区的日子。身体吸了月光,似乎也变得十分有劲,眼睛睁得溜圆,怎么也睡不着。她觉得今晚的床垫软得不像话,整个人在不断往下坠。
耳边突然传来几声低哑的呜咽声,她用手肘撑着床垫,费了好大的劲才翻过身,“你怎么了?”
余丽萍拳头抵着胸口,呼吸声像漏气的风箱,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夜灯将她脸上的痛苦照得清晰,李月华的手指在床头胡乱摸索,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本该凸起的急救按钮,直到这会她才发现自己在一个特别陌生的房间里。
恐惧漫过全身,她扯着嗓子喊护工的名字,回应她的却只有无尽的沉默。幸好熟悉的轮椅还在身旁,她疯狂转动轮圈,280平的空间此刻变成扭曲的迷宫,每扇门都紧闭着,房门后的鼾声完全将她的呼救掩盖。
她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在打开一扇门后,终于有光透了进来。橡胶轮胎在毛绒地毯上摩擦出巨大的阻力,她急得双脚落地,膝盖砸在地毯上的闷响被哭喊声撕碎:“救救她……有没有人……”
直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她模糊的泪光里,江获屿穿着睡袍和拖鞋就跑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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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时溪的双腿发软,冲出电梯轿厢时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跄两步才勉强站稳。
大堂玻璃门外,救护车的顶灯在夜色中划出刺眼的红圈。余丽萍瘦小的身体正被抬上担架,苍白的脸淹没在氧气面罩里。李月华的轮椅孤零零地歪在救护车旁,缓缓向车身滑去。
温时溪跑到大门,手指死死攥住江获屿的袖口:“出什么事了?李奶奶呢?”声音嘶哑得陌生。
江获屿反手揽住她颤抖的肩膀,用力握了握:“都在救护车上,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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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奶奶的儿媳留在酒店照顾孩子,其他三位家属坐着酒店的车,跟在救护车后面一起前往医院。
温时溪安抚好家属,轻轻带上了总统套房的门。刚一转身,就看见江获屿斜靠在墙边,上身被白色浴袍裹得严实,脚下趿着酒店的皮拖鞋,看起来像是在等她。
皮质拖鞋在寂静的走廊里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是某种小心翼翼地试探,“你……”
江获屿刚开口,温时溪手机的闹钟就响了起来,正好凌晨两点,梦里预知的事情却已经全部结束了。她指尖一划,将那迟到的提醒关闭。
她的肩膀微微塌陷,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挫败感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连呼吸都变得艰涩。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壳边缘,一股酸涩凶猛地冲上眼眶,什么忙都没帮上,怎么会这样呢?
余光瞥见江获屿朝自己走来,她抬手粗暴地抹了一把,将脸别到一边去。
江获屿站在她跟前,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她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落满地。
他喉结微动,似乎有话要说,最终却只是沉默地握住她的手腕。掌心温热,不容拒绝地将她往电梯方向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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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01房间里,沉默像一层厚重的纱,沉沉地笼罩着两人。温时溪坐在沙发上,手指焦躁地抠着抱枕的拉链头,死死盯着桌上的手机,希望下一秒那里就能传来医院的好消息。
江获屿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思绪却回到刚才那个被按灭的闹钟。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之前对温时溪预知能力的推断似乎有了新的补充。
她好像不能预知到事故发生的确切时间。那么就是只有人物和地点,再一点点去推断发生的时间吗?
手机铃声打断了江获屿脑内的推演,他迅速接起,温时溪看着他按下接听键,简短应答后又挂断。
“是医院打来的吗?”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眶一点一点漫红。
“嗯。”江获屿点了点头,“余奶奶抢救过来了,另一位只是淤伤。”
这句话像拧开了某个闸门,温时溪的喉咙突然发出动物般的呜咽声,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那是一种近乎气绝的释放,捡回一条人命,她的全身都在颤抖。
压抑的抽泣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江获屿急忙挪了个位置,挨着她坐下,“不哭了哦……”声音轻得像哄小孩,指尖拨开她睡醒还没来得及整理的碎发,“这是怎么了?”
“你能不能别问了。”温时溪鼻音浓重,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好好好,不问了不问了。”
江获屿故作投降状,抽了张纸巾轻柔地按在她湿漉漉的眼角,刚擦完,新的泪珠又滚下来,怎么也擦不干净。
“哎呀!”他突然夸张地倒吸一口气,表情浮夸得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我把你妆擦掉了。”
温时溪一愣,下意识抬起眼皮,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立刻就明白自己被戏弄了。她像只炸毛的猫,咬着下唇,下死手地往他胸口打,“你烦不烦!”
“好痛……”他龇着牙,趁机捉住她的手腕,手指突然收紧,力道不轻不重,却让温时溪瞬间屏住了呼吸,她不敢再抽泣。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连未干的泪痕都变得发烫。江获屿的眼神太直白,像是突然撕开了所有伪装,露出底下灼人的温度。
“时溪,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他说得干脆利落,语气认真,像昨晚那个“晚安”一样,没有前因,毫无预兆得让人措手不及。
“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你……”
温时溪立即将手腕抽出,抬起手掌将他打断,“我现在就回答你。江总,不好意思,我拒绝。”
四周安静了几秒。江获屿盯着她,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僵住,最后变成一种近乎荒唐的不可置信。
“为什么?”他的声音沉下来,手也慢慢收回到身旁。
“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江获屿问得直接,眼底露出罕见的执拗。
“哪都不合适。”
温时溪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江获屿忽然轻笑一声,声音委屈又无赖,“我第一次和女人表白,你怎么可以这样?”
温时溪心里冷笑一声,以前都是女人跟你表白是吧。她轻轻耸肩,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凡事都有第一次。”
江获屿的指尖僵了僵,眼底那簇灼人的光暗了暗,但下一秒又倏地亮起,比之前更灼人,带着股不服输的倔劲,“没关系。第一次表白,第一次被拒绝。”
他突然往前倾近,眼角弯出深情的弧度,泪痣在灯光下轻轻一颤,“我的所有第一次都给你。”
温时溪悄悄地往后退了一点,沙发的绒毛忽然变得异常敏感,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像电流窜过皮肤,带来一种温热的、暧昧的触感。
喂,110吗?这里有人耍流氓。
江获屿从沙发上站起,将松垮的浴袍裹紧,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朝房间走去,没一会抱着一床被子出来,“你去床上睡,我在沙发睡。”
“不用了!”温时溪从沙发上弹起来,脸上写满惊恐,“我回休息室睡就可以了。”
江获屿突然板起脸,声音故意拔高:“有没有公德心,半夜进进出出,还让不让别的同事睡觉啊!”
“我……”温时溪被这突如其来的戏震住,张着嘴半天没憋出话。
他趁机推着她往卧室走,“快进去睡吧,再折腾天都亮了。”
“江总,我还是回去吧。”
温时溪往哪走,江获屿就往哪堵。他举起三根手指对着天花板发誓:“你把房门锁起来。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做。”
她蹙着眉,狐疑地盯着他,眼里写满了不信任。男人哪怕下跪立誓,痛哭流涕,也和汪汪两声没什么两样,谁信谁倒霉!
江获屿立刻举起双手投降,语气无奈极了,“好啦,我重新开一间房,总行了吧?”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万能房卡,囫囵塞到她手里,“锁好门。”
走到门口又突然刹住脚步,转身时拖鞋在地毯上蹭出“沙”的一声,“我真的是第一次,”喉结动了动,“这句没骗你。”
哦,所以刚才每一句都是在骗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