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枝枝捂住自己的脸。
她的样子很好看,身躯娇小,浑身湿透,楚楚可怜。
“惠姑姑,多谢……”
林枝枝嗫嚅道。
她脸上红痕未褪,眼里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这模样我一看就知道,一定是她又天性大发了。
林枝枝天生纯善,几乎想不到任何人心险恶。
现在惠姑姑出手帮她,她根本不会去想其中的缘由,只当是自己先前对惠姑姑的善意有了回报。
林枝枝的成分极其简单。
她是女主角,她的行为很好被理解,也很好被拆解。
她是受苦与真善美的集合。
只要这样想,无论她遭遇怎样的不公,事后又得到怎样的结局,我就都不会奇怪。
我托腮,静静等待事情反转。
就连崔恕也不解的看着惠姑姑。
“……既然不是毒药,那就散了吧。”
他道。
我觉得崔恕的话里有点息事宁人的意思。
这或许是他对林枝枝不动声色的保护吧。
只可惜,下一秒。
他和林枝枝的希望瞬间落空。
“——王爷,且慢。”
惠姑姑突然翻脸,“这水里的东西的确不是毒药,可林姑娘虽然没有谋害王爷之心,却有谋算王爷之心!”
崔恕眼光一沉。
惠姑姑立刻撕下脸上虚情假意的面具。
“王爷,老身在宫中待了几十年,什么稀奇古怪的药粉没见过!这所谓的毒水呈现粉红色,又伴随阵阵异香,分明就是——”
“媚药!”
我比惠姑姑更先说出这个答案。
她和林枝枝脸色一红一白形成鲜明对比。
“事情不是这样的!”
“那林姑娘倒是说说,事情是怎样的?”
惠姑姑用帕子掩住口鼻,仿佛林枝枝是什么秽物一般。
“林姑娘若是不服,大可以寻只野猫来试试这药的威力!”
顷刻间,院中唏声一片。
下人们站得很紧,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将林枝枝围在里面。
而崔恕就站在唯一的风口处。
他逆着光,也发着光,仿佛是林枝枝唯一的救赎。
可他却冷着脸,目光紧锁林枝枝。
“解释。”
最终,崔恕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我看得很细,便觉得悲戚。
如果没有产生过希望,那失望根本就不会存在。
崔恕是因为相信过林枝枝,所以才会感到背叛的。
而我——
我是因为还爱着崔恕,所以才会感到痛苦的。
我转头望向林枝枝。
她仰着脸,久久注视着崔恕,目不转睛。
“王爷……不信我?”
崔恕面若寒霜。
“你弟弟杀了本王的王妃。”
“本王,为何要信你?”
林枝枝苦涩一笑。
她摇摇头,再次重复,“不是我。”
“她撒谎!”
就在这时,之前洒扫角门的丫鬟忽然跳了出来。
她手指着林枝枝,眼神怨毒到极点。
“我今日在角门当值,听到了她和她娘在鬼鬼祟祟的说些什么!”
“她们声音很小,我没全部听见,但是隐约听见了几句,说什么……‘爬床’、‘多亏了你弟弟’,还有‘鳏夫’什么的……”
“她们一家没一个好人,今天这腌臜事,分明就是她们早就算计好的!”
林枝枝瞳孔震颤。
她深深望着崔恕,一边摇头,一边膝行两步,似乎是想靠近他。
可崔恕却猛的拔出佩剑。
他的手很稳,剑尖悬在林枝枝的眉心,分毫不差。
倘若林枝枝再敢上前……
那她必死无疑。
“不是的!这药是我娘硬塞给我的,我从未想过……”
崔恕挑眉。
“林枝枝,多亏了你弟弟杀了栀栀,你如今才有机会来爬本王这个鳏夫的床……我说的对吗?”
“鳏夫”二字如利刃劈开空气。
四下无声。
可我却嗅到一丝腥甜。
那是崔恕的嘴唇。
他字字句句尖锐如刀,不仅刺伤林枝枝,也刺伤自己。
但林枝枝突然不辩解了。
她跪在原地,就那么看着崔恕。
“既然王爷不信我,昨晚又为何要吃我煮的那碗面?”
崔恕表情一滞,却很快恢复满脸憎恨。
“昨夜那碗面……也是算计?”
林枝枝顿时笑起来,酒窝里盛着破碎的泪光。
“王爷觉得是算计,那便是吧。”
说完,她不顾规矩当众站起,转身欲走。
“王爷要杀要剐随意,只是奴婢还有活计还没做完,先行退下了!”
她伸手去捡那件被染红的中衣,弯下的腰佝偻得好像被人戳断脊梁骨。
我到底该怎么想林枝枝呢?
此时此刻,我心里忽然产生这样的疑问。
她如今被千夫所指,活得没了人样,只为背负一个本就不属于她的罪名。
这些都不是她应得的。
可这些事情却都能帮助她代替我。
就像现在。
林枝枝受尽众人的羞辱,却在捡起衣服的瞬间,目光一柔。
被皂角水泡皱的手指轻轻抚过衣服的袖口,那里正袖着一小朵栀子花。
那是我的杰作。
我本不善女工,那朵栀子花自然绣得平平无奇。
可当时崔恕看了,却十分欢喜。
因为那是他求着我绣给他的——
“栀栀,我今日上朝,父皇见新科状元郎袖口磨损,便要赐他一身新衣,谁知却被拒绝了。”
“什么?抗旨可是死罪,状元他怎么敢的!”
崔恕笑着剥了颗葡萄塞进我嘴里。
甜蜜蜜的汁水瞬间盈满口腔。
“因为状元说,那袖子上有他乡下娘子亲手绣的花样,千金不换。”
那天的葡萄可真甜啊。
我笑着回忆。
然而,更让我觉得甜蜜的,应当是崔恕温柔的笑眼。
“栀栀,我也要。”
“……你要什么?”
“我也要娘子亲手给我绣的袖子。”
——这中衣上的绣纹就是这么来的。
可现在,那朵栀子花却因为衣服刚才被反复摔打而磨损,不仅开了线,甚至都快要散架。
林枝枝忽然道:“你们谁有针线?”
崔恕烦不胜烦的说:“你又要做什么。”
“我要把王爷的衣裳补好。”
林枝枝坦坦荡荡的说,“这衣服上的栀子纹散了,如果再不缝补,恐怕上面的线就要脱光了——我想,王爷也不想王妃留下的图样就这么消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