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守军殷切的目光中,苻坚缓缓地走下望楼。
城中的兵力和粮草都很充足,但在周军凌厉的攻势之下,众人还是有一种摇摇欲坠之感。
所有人都在担心,万一城墙塌了,那该怎么办?
天子带着大军和敌军巷战吗?又或者,早点突围会更好呢?
苻坚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回到临时住所,也就是郑县的县衙之中。
两个儿子苻琳和苻诜一直跟在他身侧,大气也不敢出。
苻坚自顾自到案后坐下,默默发起了呆,苻琳和苻诜则对视一眼,一齐微微摇头,静静地站在下首。
一名传令兵的到来打破了厅中的死寂,他是吕光派来的,跪地道:“陛下,吕将军在城外被周人大军绊住,无法入城,他让我来传信,陛下若是决定突围,就在城头燃放烽烟,他一定拼死来救。”
苻琳见父亲毫无表示,只是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赶紧摆了摆手,让传令兵退下。
苻诜自小聪明过人,是苻坚最爱的幼子,被封为中山公,眼下见父亲如此消沉,壮着胆子上前道:“阿爷,周军连夜攻城,我们该如何应对?”
苻坚神情恍惚地叹了口气,反问道:“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苻诜小心道:“周军如此强攻,城墙不知道能坚持多久,阿爷还需早做打算。”
他不敢提苻丕和梁熙先后率军离开的事,很明显,他们就是上当了,所以在这里等骑兵回救,是下下策。
苻坚苦笑两声,主动提及此事,“你觉得那五万人回不来了,对吗?”
苻诜摇摇头,“周军想留下那五万骑兵,绝非易事,但拖住他们,不让他们回救,还是有办法的。”
“是啊,”苻坚叹道:“可不派军出去,冯翊郡就丢了,说到底,还是我们兵力不足,所以左支右绌,难以为继。”
道理大家都懂,可苻坚不干脆的行事作风,让情况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冯翊郡还是不一定守得住,而郑县已经是岌岌可危。
父子三人正说着,外面又传来急报,“陛下,周军当着我们的面,在东城外挖掘地道。”
苻诜急道:“他们这是想多管齐下,将城墙弄塌,阿爷,不能再犹豫了,必须想想办法。”
周军从一开始,对破城的用意就没有遮掩,挖地道,不过是又一种手段罢了。
苻坚忍不住闭上眼,不知道是该后悔派出去五万人,还是后悔没有带着大部队一起去冯翊郡。
这就是王凝之对苻坚的评价,瞻前顾后,最终一败涂地,满盘皆输。
周军又开始攻城了,石弹齐发,砸到城墙上,整个县城都随之震颤。
苻坚无力地摆了摆手,“通知下去,燃起烽烟,准备突围。”
两个儿子连声称是,快步冲了出去。
郑县其实没那么容易破,但面对如此重压,城中上下都受不了了,只想早点逃离,摆脱等死的那种感觉。
刘牢之骑马站在阵前,按他的估计,去往冯翊郡的五万秦军,至少得个三五日才能回来,他还有充足的时间和眼前的这面墙作斗争。
至于手段,他已将从王凝之那里学到的全用上了。
军士们轮番上阵,反正他麾下人多,又只集中攻打一门,兵力富余得可怕。
城头突然燃起的烽烟引起了他的注意。
刘牢之皱眉想了下,这是给吕光看的,还是给苻丕看的?
但很快他就拍了拍脑门,答案很明显,苻丕离开一天多了,眼下都不知道在哪,所以只能是给附近的吕光看的。
那就是要突围了。
想到这,刘牢之顿时兴奋起来,赶紧下令众军集结,分兵向其余三个城门移动。
要是能抓到苻坚,那攻秦的任务,可就提前完成了。
看到烽烟的吕光没有迟疑,带着甩不掉的尾巴慕容德一起冲向郑县县城。
双方纠缠了许久,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郑县城郊上演你追我赶的戏份,这会总算是有了明确的目标。
苻坚带着两个儿子穿戴整齐,头盔铠甲,长枪硬弓,骑在马上,焦急地等待西门的守军搬开封堵城门的土囊。
城楼上的守军高声汇报,周军正在朝这边奔来。
苻坚握枪的手,手心渗出汗来,他忍不住挪了挪手掌,不禁想起当年自己提枪跃马时的情景,一晃,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城门在万众期待的眼神中,吱呀吱呀地被拉开,苻琳看了眼父亲,高声道:“阿爷保重,我率军开道。”
苻坚点点头,一句小心的话还没说出口,苻琳就已经扬鞭策马,冲了出去。
周军还未赶到,西门外尚且安全,苻琳冲出后,招呼大军赶紧出城。
苻坚这会也顾不上什么帝王威仪了,被大部队护在中间,迅速地出了城门。
周军的骑兵被刘裕和慕容冲带走了一部分,剩下的又被慕容德带走大半,所以留在刘牢之身边的,不过数千人。
但是才一日功夫,苻坚便选择突围,这也有些出乎刘牢之的预料,所以他毫无准备,是仓促间派出部队封堵城门。
数千骑兵赶到西门时,只看到秦军的后队,而苻坚人在中军,已经离开。
刘牢之将步卒主力留给诸葛求,让他率军在后追击,自己则带着数千骑兵,绕过秦国的后队,快马加鞭,向前追去。
千疮百孔的郑县县城,被人遗忘在后方,在抓住秦主苻坚的诱惑面前,这座小城简直不值一提。
苻坚一路策马狂奔,直到前方传来消息,吕光率军来迎,但慕容德也跟着到了。
苻琳率军上前,和吕光合战慕容德,传信让苻坚带着骑兵先走。
吕光之所以要过来,就是因为骑兵在他手上,没有大队骑兵的保护,苻坚根本无法逃回长安。
听着耳畔的厮杀声和惨叫声,苻坚紧握缰绳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但坏消息还没完,后军传来消息,刘牢之率领骑兵马上就到。
苻诜停了下来,高声道:“阿爷先走,我来殿后。”
苻坚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小儿子一脸坚毅地调转马头,带人向后方奔去,他张开的嘴唇抖了抖,却不知道说什么,麻木地继续驭马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