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边喝边聊,王凝之极少饮酒,推杯换盏之间,很快就有了些醉意。
“当年桓公若是坚决一点,眼下江东、巴楚、中原和关东全是他的,一统天下又有何难?”王凝之抱怨道:“我们也可以早日悠游于会稽山水之间,何须像现在这般劳心费力!”
郗超还很清醒,若有所思,叹道:“也不尽然,世事难料,桓公的基础是比你好,但底下人心不齐,地盘越大,越容易出问题。”
论家族的助力,桓温的兄弟子侄肯定是稳稳压过王凝之这边一头的,王凝之的几个兄弟名气是大,但能力都不在内政上,更别说领军了。
至于琅琊王氏的其他人,像王导的后人和王彪之等人,基本是和谢安一个路数,安于现状,并不看好王凝之在北方的大动作。
所以王凝之借着酒劲吐槽道:“人心不齐,至少还有人可用,只是管理上的问题,可你看看我,走到今天,除了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王家有谁站出来支持我了?”
郗超笑道:“你这么说,我都要为幼恭、子重、子猷和子敬几人鸣不平了,他们这些年可没少帮你,如何就不成器了?”
王凝之摇摇头,“幼恭和子重资质平平,最多治理一郡之地,子猷和子敬恃才傲物,根本处理不来俗务,他们能帮我的实在有限。”
“那总还是帮得上忙的,”郗超安慰道:“真要像桓氏兄弟那样,能力强,可各怀心思,你又该担心了。”
王凝之再饮一杯,笑道:“你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
两人一直喝到月上中天,王凝之这才一拍几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打扰已久,我该回去了。”
郗超赶紧扶住他,又将外面的刘桃棒等人喊进来。
刘桃棒接过王凝之,和几名亲卫搀着他就要离开。
王凝之突然扭过头,“嘉宾,你回去送送他,建康恐怕从此多事了。”
郗超点点头,“好,我跑一趟。”
等王凝之一行人走远,郗超重新坐下来。
一位妇人带着醒酒汤步入厅内,“怎么喝成这样,听说王叔平都醉得走不了路。”
郗超接过妻子递上的醒酒汤,一饮而尽,摇头笑道:“他装的,是有些醉,但还不至于如此。”
他的妻子周马头出身汝南周氏,祖父便是被王导默许、王敦所杀的周顗周伯仁。
听郗超这么说,周夫人怪道:“王叔平这是不信任你吗?”
郗超笑了笑,“那倒也不是,他是真想大醉一场,但又不敢,所以半真半假吧。”
周夫人摇摇头,“你们这相处也是累,还要靠猜,那他让你回去为大司马送葬,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郗超答道:“目的有二,一来他对桓公的死有些怅然,二来桓公一去,建康会有什么变动,他也有些担心。”
周夫人问道:“我们才来冀州不久,他不会又让你回建康做事吧?”
“还不好说,”郗超叹道:“本来我北上,只是想先看看王叔平的态度,没想到他毫无芥蒂地重用我,所以我就留了下来,而且桓公在世,我也不愿意去建康。”
周夫人理解他的想法,陪着叹息一声。
出了郗超府门的王凝之没有骑马,选择了坐车。
正如郗超所言,桓温的死又是一次动荡,尤其是扬州的归属,又将进入各大世家的争夺。
王凝之是鞭长莫及,但他不希望出现一个拖后腿的建康。
对他而言,最好的建康,就是眼下清谈务虚、醉生梦死的建康。
回家之后,谢道韫看着昏昏欲睡的王凝之,无奈道:“才经历了刺杀,也不知道注意点。”
王凝之摆摆脑袋,清醒过来,“没喝多少,就是心情烦躁。”
“烦什么呢?”谢道韫温言问道:“大司马的死,还是建康的变动?”
王凝之叹道:“都有,据说桓公当年路过大将军的墓,连呼‘可儿,可儿’,如今桓公去世,不知道他去地下见了大将军,又该说什么。”
大将军是指的王敦,可儿的意思则可能是可爱的人、能人或者有意思的人。
所以桓温看王敦,应该是有些惺惺相惜的,但王敦的功败垂成,又加重了桓温的犹豫。
谢道韫无奈道:“你还有心思想这些,说明也不是很担心。”
王凝之笑道:“说的也是,就是有点烦,确实算不上很担心,建康那帮人,只要我不去找他们麻烦,他们乐得轻松,哪里敢来招惹我。”
眼下的建康城,天子年幼,太后临朝,谢安、王彪之和王坦之几人共同掌权,其中又隐隐以谢安为首,所以王凝之这话,听来就有些刺耳了。
不过谢道韫懒得和他计较,在北方待得越久,和建康就越疏远,现在别说她了,连谢玄都慢慢觉得建康城的那一套有些不合时宜。
大乱之世,偏安一隅,得过且过,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玄学研究得再高深,名士风度再让人膜拜,也无法掩饰他们身为执政者的无所作为。
所以谢道韫只是说道:“那你是打算让郗嘉宾回建康了吗?”
“暂时不急,”王凝之对妻子没什么隐瞒,说道:“眼下大家都盯着扬州的归属,我是没什么机会的,没必要去趟这趟浑水,对我来说,豫州和徐州更为重要。”
谢道韫点点头,“豫州也在桓家手里,你是想趁着大家的目光都在扬州的时候,对豫州下手吗?”
王凝之大笑道:“你看你说话越来越不讲究了,什么叫对豫州下手,那我不是成了造反吗?”
谢道韫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再跟我装糊涂,我可就不聊了。”
“别别别,”王凝之忙道:“我这不是还在找机会,总不能直接带兵南下吧,万一阿羯出兵拦我可怎么办?”
“又在试探,”谢道韫怒道:“阿羯要是想拦你,你在河北能这么顺利吗?”
王凝之苦笑道:“这回你可是冤枉我了,真不是试探,打河北和打豫州怎么能一样,万一朝廷下令,叔父也同意,那你说阿羯是拦还是不拦?”
谢道韫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是不满。
王凝之见状,又道:“所以出兵肯定是不行的,没必要弄得大家都很尴尬。”
以王凝之对谢安和谢玄的了解,真到了他和建康图穷匕见的时刻,搞不好这两人都会选择撂挑子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