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和信送出后,好些天都没有回应。
王凝之倒没什么,慕容臧先坐不住了,闹着要见王凝之,问道:“会不会是吴王表面上没说什么,背后却派人截杀了信使?”
“不会的,”王凝之答道:“这事不少人都知道,慕容筑也在,杀信使有什么用。”
慕容臧想了下,“那会不会是他们想到了破城之法,所以不同意和议。”
他好不容易看到点希望,所以难免患得患失。
王凝之笑道:“那就让他们再试试,等他们死了心再说,议和这种事,总得双方都同意。”
慕容臧神情沮丧,忍不住抱怨道:“为什么一定要打,大家都好好过自己日子不行吗?”
“这话就没道理了,”王凝之冷笑道:“想想你们慕容家如今的家业是怎么来的,难道不是趁中原大乱过来捡的便宜?”
慕容臧不服,“那都是上几代人的事了,何必一直咬着不放,而且我们大燕将河北治理得好好的。”
“你这就叫得了便宜还卖乖,”王凝之被这小子的强盗逻辑给逗乐了,“好处都让你拿了,罪过全推到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慕容臧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王凝之懒得和他说了,让人将这个一代不如一代的慕容家子弟带了下去。
邺城没有给他回复,并不算意外,本来就还差一个契机,他只是先联系下,提供一个选择而已。
只有等邺城觉得再打下去自己也耗不起,才会考虑议和。
慕容垂带人巡视安阳,来到城北的洹水边,接连的大雨,让洹水暴涨,从太行山麓奔涌而来的河水一路向东流去。
回营之后,慕容垂找来慕容筑,告诉他自己的想法,“挖开洹水,筑堤修坝,水淹安阳。”
慕容筑不为所动,这样的大工程,根本不是现在这三、四万人可以做成的,但他没反对,而是说道:“吴王可以上书,看看朝廷可以征募到多少民夫。”
慕容垂问道:“武威王觉得不可行?”
慕容筑摇头,“可行,但真要做到,至少需要十万民夫,朝廷不可能同意的。”
慕容垂沉默了,攻城受不了伤亡,灌水舍不得民夫,那这仗还怎么打。
慕容筑继续提醒道:“安阳周边的地,大多是邺城官员所有,吴王若是将这里变成泽国,那帮人肯定会出来反对。”
一向没有表情的慕容垂突然苦笑两声,“你觉得朝廷会同意议和,对吧?”
慕容筑点头称是,也不藏着掖着,“安阳迟迟不能拿下,朝中颇多怨言,晋人又四处为祸,邺城疲于应付,若是能议和,大家都没有异议。”
慕容垂心中的愤怒再也压抑不住,喝道:“自太祖辽东即位,不过三十年,定都邺城,更是才十余年,慕容家的子孙便已堕落至此了吗?”
“祖辈苦心经营,从棘城到龙城,到蓟城,再到邺城,时至今日,别说进取,连守成都做不到了吗?”
鲜卑人的都城一路南迁,这是他们步步壮大的证明,不是天子守国门,而是天子将国门作为前进的基地。
慕容筑叹了口气,劝道:“吴王这些话,和我说说也就罢了,朝中不会有人听的。”
慕容垂难得发泄一通,重新恢复平静,默然点头。
当年无往不胜的慕容家,怎么就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了?
年轻时骁勇善战、屡立大功的慕容评,怎么就变成了一个贪腐无能之辈?
很多问题,慕容垂都没有答案。
原来由盛转衰,真的就是一个瞬间的事。
连日的大雨后,天总算是放晴了,盛夏的太阳很快将地面烘干。
燕军没有继续攻城,邺城也还是没有回信。
王凝之恢复了每日检查城防,在城头看书的生活。
他不乱,司州军就不会乱。
金墉城这边,谢道韫正在查看文书,王殊坐在一旁学习。
在谢安的努力下,朝廷给司州送来了一批粮食布帛,正好用在了这次的紧急征兵上。
上洛和弘农的战事不利,邓遐如今只剩卢氏和陕城两地,苦苦支撑,若不是桓豁率军进入武关道,只怕这两地也守不住。
邓遐已经给金墉城来信,表达了放弃卢氏,全力防守崤函道的想法。
王凝之不在,谢道韫替他回复了,让邓遐自己决定。
室内极为安静,只有谢道韫翻动竹简和纸张的声响。
王殊突然道:“阿耶被围困两个月,郭敬生死未卜,我好担心他们。”
谢道韫没有停下手里的活,不时提笔回上几行字,说道:“你要对他们有信心,先做好自己的事情,然后等他们回来。”
王殊没心情,小声道:“朝廷为什么不多派些人,将阿耶救出来呢?”
“论兵力,燕国比我们只多不少,所以增兵并不能解决问题。”谢道韫给儿子分析道:“如今大家都僵在那,就看谁先沉不住气了。”
王殊耷拉着脑袋,“我沉不住气了,我想阿耶快点回来。”
谢道韫听他声音哽咽,这才放下笔,招呼儿子坐到自己边上,“放心,你阿耶不会有事的,前些天不是有军报传回,燕军停止了攻城。”
“可是安阳总有兵粮耗尽的那一天。”王殊并没有安心。
“不会到那一天的,”谢道韫安慰儿子,“你阿耶虽然喜欢冒险,但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他一定有办法脱困的。”
王殊轻轻点头,“阿娘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谢道韫指着满满一几案的文书,“我没有时间担心,只有将司州的事情处理好,才能让你阿耶早点回来。”
王殊乖巧地哦了一声,“那我去陪下阿弟,不让他来闹。”
谢道韫笑着点点头,看着儿子走远,轻叹口气,继续忙碌起来。
司州的事情太多了,西线战事不利,需要支援,上党收回两县,需要重新部署,河北则兵线拉长,需要远途运送物资。
一桩桩一件件,都极耗心力,谢道韫怎么能不担心王凝之,但是她真的顾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