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禁苑,中书令郗超正在处理公务。
繁华的建康城,有人来,也有人走。
这一年,六十六的蓝田侯、尚书令王述去世,其子王坦之袭爵,离开了桓温,开始为期三年的守孝。
朝廷以王彪之接任尚书令,加上侍中谢安,一起对抗咄咄逼人的郗超。
剥夺王凝之的都督青、兖二州诸军事,只是郗超牛刀小试的顺手为之,对他来说,首要的目标是掌握禁军。
东晋的士族能和皇族共天下,除了地方上的势力之外,禁军的兵权也是重要一环。
建康的禁军统帅,一直由士族担任,尤其是南迁的侨姓士族,比如谢安目前正担任中护军一职,也就是护军将军。
司马家对此不是没有做出反抗,但侨姓世族在这方面的利益一致,所以司马家只能拉三吴之地的原住民、即吴姓士族的顾、陆、朱、张四大家入局,比如顾和之子顾淳目前正担任左卫将军。
这天谢安也入宫了,他受司马昱委托,来找郗超商议领军将军的人选问题。
至于为什么要找中书令商议禁军将军的人选,自然是因为郗超背后的桓温。
桓温都督中外诸军事,是禁军名义上的最高统帅,前任的领军将军刚刚被他找由头撤了。
年近五旬的谢安已经在门外候了好一阵。
一朵云飘过他的头顶,冬日里温暖的阳光一下消失了,谢安抖了抖大袖,很自然地挪了挪脚,重新站回太阳底下。
廊下有一群爬来爬去的蚂蚁,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谢安觉得自己也是。
风头正盛的郗超访客很多,进进出出的宾客看到站在庭中的谢安,微微点头示意,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谢安等得有些犯困,端着手,仰面研究起建筑结构来。
直到日影西斜,门内再次传出动静,郗超陪着一位僧人走了出来。
谢安侧目看过去,还是个熟人,高僧释道安,他一向在襄阳居住,最近受郗超邀请来到京中,是近来城里的话题人物。
郗超看到谢安,忙赔礼道:“与大师相谈甚欢,却忘了谢公还在外面,超之过也。”
谢安笑道:“我亦听过大师讲经,的确如坐春风,哪里还顾得上尘世间的俗务。”
释道安不知道谢安在外等候,歉意地看了他一眼,约定来日登门拜访,便离开了。
郗超在前面为谢安引路,“不知有何要事,需要谢公亲自过来?”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谢安懒得迂回了,直接道:“相王让我过来问下领军将军的人选问题。”
两人落座后,郗超回道:“大司马觉得京中武备松弛,有意整顿,所以还在考虑。”
谢安一边轻轻地捶着腿,一边笑道:“荆州军是纵横天下的虎贲之师,大司马自然是看不上禁军的。”
这话一语双关,看不上可以是不认可,也可以是不重视。
郗超笑着说道:“哪能呢,京城要地,大司马十分看重,所以尚在思量。”
“既然是思量,想必已经有人选了,不知是谁,嘉宾能否直言相告,我好回复相王。”司马昱虽然没来,但谢安句句没有忘了他。
郗超想了想,笑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大司马决议让桓石民入京,接任领军将军一职。”
“多谢嘉宾告知,”谢安得到回复,一刻也不愿多待,笑道:“家中来人催了好几次,夫人在等我回去,就不多叨扰了。”
说完他便客气地拱拱手,然后迈着碎步走了。
郗超有些意外,这是什么路数,真就纯打听来了,都不和自己掰扯几句。
出门的谢安当然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司马昱的王府。
听到消息的司马昱先是发了会呆,然后才叹道:“这下完了,桓家人进来,就该我们出去了。”
“还能出去吗?”谢安舒服地歪在那,“说不定出不去了。”
司马昱被他的话吓到,“桓元子不至于做得那么绝吧?”
“那谁敢保证,”谢安笑道:“所以争取不要到那一天。”
司马昱听他这意思,好像还可以抢救下,忙问道:“安石有何良策,还请直言。”
“良策谈不上,不过可以试试,”谢安给这位清谈王爷分析道:“郗超这个人是说不动的,我们只能去桓元子那里想办法,推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人选。”
这是门阀政治的常见路数。
“有这样的人吗?”司马昱毫无头绪,也不愿多想,直接问道:“安石指的是谁?”
“王敬伦。”
王劭,字敬伦,王导第五子。
司马昱抚掌笑道:“怎么把他给忘了,不错不错,桓元子肯定会答应的。”
王导应该是史上最强的裱糊匠吧,而他的几个儿子也都继承了……他的外貌,一个比一个俊美。
比如老二王恬,王导自己都遗憾道:“可惜阿奴的才华和容貌不相称。”
老五王劭的风姿更是酷似王导,一向与桓温交好。
桓温真就一个老兵,但又想混进名士圈,所以对王劭这样家世、这样形象的名士十分青睐。
谢安见司马昱同意,继续教他,“朝廷赶紧将任命诏书写好,送到姑孰去,殿下再写一封私信,和桓元子诉诉苦,言辞不妨恳切些,让他知道殿下的难处。”
司马昱点点头,“我知道怎么说。”
谢安忙了一天,真要回家了,起身道:“殿下抓紧处理,我就先回去了。”
司马昱站起来送到门口,感谢道:“要不是有安石在,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谢安客气了两句,摇着头去了。
他也有些技穷,郗超逼得这么紧,就算这次能绕过他,以桓温为突破口解决,可下次怎么办?
同样的招数不可能用两遍的,郗超是个难缠的对手。
所以他在门外候了那么久,知道人选后,最后决定用这招。
领军将军的位置太重要了,要是让桓家人拿了去,他们这些人以后在京城睡觉都不踏实了。
司马昱还是单纯,真要改朝换代,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活下来的。
桓温的确不是斩尽杀绝的人,但杀鸡儆猴总还是要做的。
谁敢保证自己不是那只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