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安排妥当之后,王凝之这才喊上谢玄,两人来到血迹斑斑的城楼上。
没了旁人,王凝之问道:“说说吧,你对在陈留这段时日的战事有什么想法?”
谢玄垂着头,小声道:“开始很顺利,但小黄城的烽火传出后,局面有些失控。”
“你是想说刘牢之办事不力吗?”王凝之的语气平静,让人听不出他的态度。
谢玄有些不安,连连否认,“不不不,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
王凝之继续追问:“知道我来了之后,为何不向北突围,而要选择巷战?”
仓垣城内有一万人,洛阳军想要突围,一万五千燕军是拦不下的。
这个问题是谢玄深思熟虑过的,他忙答道:“若是突围,我们将在野外和燕军交战,事先隐藏的五千人便起不到效果,还容易放跑敌人。”
王凝之叹了口气,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我现在最缺的是什么吗?”
谢玄一愣,犹豫道:“人口?”
“是啊,”王凝之俯身看着从一座座民居里搬出来的洛阳军尸首,有些心疼,“慕容尘可以叫嚣着同归于尽,那是因为燕国家大业大,我哪有那个本钱去和他们换。”
谢玄心生惭愧,“姊夫,是我错了。”
王凝之并不想打击他的信心,“站在你的角度,做出这个选择不能算错,只是本来有更好的处理办法,但你太急于求成了,没有考虑全局。”
“请姊夫指教。”谢玄变成了乖学生。
王凝之却摇摇头,“先去清点你的队伍吧,阵亡的将士要一一记录,受伤的士卒得妥善安置,送回后方。”
谢玄应下,一路小跑着下楼去办。
仓垣与小黄之间的平原上,孙元带领的六千兖州军与刘牢之的五千洛阳军撞个正着。
刘牢之看到这支队伍,便知道仓垣城那边的战事已经尘埃落定,于是集结队伍,对着孙元所部发起了冲锋。
孙元是个老军阀了,本是与兖州隔河相望的阳平人,投降了鲜卑后,才被派到河南任职。
这样的人,自然和愿意为大燕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慕容尘不同,孙元看到刘牢之率军拦截后,立刻分兵两路,自己率领三千人继续向东,留下三千人抵抗杀气腾腾的刘牢之。
燕军在这样的安排下哪还有战斗的心思,殿后的三千人在洛阳军的猛烈冲击下一触即溃,四散奔逃,在广阔的平原上撒起脚丫乱窜。
刘牢之率部在后面穷追不舍,被追上的燕军大多自认倒霉,根本不做抵抗便选择了投降。
不过无头苍绳一样的乱军和丢弃了一地的辎重,还是减缓了洛阳军的速度,孙元带着三千人顺利地拉开距离,向东边的济阴郡逃去。
刘牢之追赶不及,率部停下脚步,开始归拢四散的俘虏和物资,正好王凝之派来的两千援军赶到,大家一起返回仓垣城。
谢玄这时已经清点完伤亡,他麾下的一万洛阳军在巷战中阵亡近两千人,还有几百名伤员失去了作战能力,需要退回后方。
拿到数据的王凝之真的肉疼,他倒不是见不得牺牲,而是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后,并没有达成什么实际的战略意义。
王凝之率水军东进后,陈留已经是洛阳军的囊中之物,只是为了多消灭一点燕军,而选择这样的打法,很不值当。
刘牢之进城后,首先为自己未能阻止小黄城点燃烽火请罪。
王凝之扶起他,并没有怪罪之意,反而当着众将的面,对他取得的战果大肆褒奖,同时任命他为陈留太守。
刘牢之大为感动,再次跪地谢恩,他让谢玄身陷险地,心里本来有些惶恐,王凝之这样的处置,让他心头火热。
仓垣一战,算上刘牢之在城外的收获,洛阳军一共俘虏燕军近七千人,可谓大获全胜。
王凝之派人押送俘虏走水路送回后方,安置在河内和荥阳两地,对于归降军队的处理,他十分谨慎,并不会直接纳入洛阳军的序列。
在仓垣待了几日,处理完战后事宜后,王凝之率洛阳军前往小黄。
刘牢之将陈特带到王凝之面前,简单地介绍了并州乞活在陈留郡的情况。
王凝之对这支与胡人战斗了数十年的队伍十分钦佩,“并州乞活坚守中原,陈将军不忘祖训,实在是我辈楷模。”
陈特对这样的称赞有些惭愧,“使君谬赞,并州乞活这些年毫无建树,当不起使君这话。”
王凝之笑道:“将军谦虚了,陈留郡沦陷已久,乞活军也是身不由己,这只能怪朝廷行事拖延,王师迟迟不到,让乞活军将士们失望了。”
这话说得陈特心里暖洋洋的,他拱手道:“若人人都似使君这般,何愁不能收复故土。”
王凝之笑着让他入座,问道:“将军这边,对我可有什么要求?不妨提出来。”
陈特忙道:“没有,使君能让我们继续生活在陈留,大家就很满意了。”
虽然并州乞活的旗号不倒,但并州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能重回晋国治下,他们就算完成祖宗心愿了。
王凝之指着刘牢之说道:“陈将军与我们新任的陈留太守打过交道了,不妨留在太守府做个长史,大家有事情可以商量着来办。”
陈特感激道:“多谢使君提拔,我自当效力。”
接收了并州乞活后,王凝之向外释放了一个信号,他愿意成为各地流民新的领袖。
不单单是陈留的两千户,包括所有的乞活军,所有的流民军,他都愿意接纳。
眼下的流民军早已由盛转衰,散落各地之后,慢慢被同化,但一代代传下的祖训,让那些流民的后裔仍然不忘故土,对抗击胡人有着不同寻常的热情。
王凝之就是看中了这一点,他不仅要做流民的新领袖,还要做抗击胡人、收复故土的扛旗人。
当然,对于后一条,桓温是不会同意的,他的五万北伐军已经从姑孰出发,沿长江顺流而下,途径建康,京口,走水路北上徐州。
桓温的第三次北伐之旅,就此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