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烧对陆建勋极其凶险。这具身体,再也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黑瞎子沉着脸打开医疗箱,昔日师承的东西不少,他清楚此刻最佳解法:针灸,引病气,然后……
等。
等陆建勋醒过来。
他深知陆建勋的韧性,事情没有做完,这人绝不会轻易倒下。
但这过程,依旧难熬。
黑瞎子走进洗手间,关掉所有灯,摘下墨镜。冷水扑面,激回一丝清明,他看向镜中自己浅灰色的双眼。
关于老板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
细算,他与老板真正相处的时日,甚至不足半年,最长的,不过是十岁那年被救后,路上的三个月。
为何…如此刻骨铭心?
老板是极好的人,是他的引路者。
黑瞎子追寻其脚步,好不容易攀至可能企及的高度,回头看,那人却早已不在。
而陆建勋……
黑瞎子闭上眼,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挥之不去。
买甜糕哄人…确是陆建勋能做得出的事。但那甜糕是宫廷古法,长沙城里独此一家,金贵得很。陆建勋为何偏偏跑去那里?
陆建勋知他长生,却绝无可能知晓他身份——贵族。
唯有…老板知晓。
黑瞎子猛地睁眼,急切翻找线索,试图抓住任何能佐证或推翻这可怕联想的蛛丝马迹,视线触及那件湿透的军装时,他蓦地顿住。
军装……湿透……
发烧的原因……是淋雨?
风雨交加的长沙街头,陆建勋不顾淋湿……只为买一包哄他的甜糕。
……是为了买那该死的、哄人的甜糕?!
房间内,一声低骂清晰地响起。
陆建勋昏沉之际,似乎听到了黑瞎子骂人,黑瞎子怎么会骂人呢,一定是在做梦。
滚烫身体本能循源靠去,如冻僵小兽,瑟瑟索暖,额头无意识抵蹭微凉衣襟,蹭乱前襟。
黑瞎子僵住,垂眸看怀中滚烫的人,笨拙依赖像钩子,挠得心尖酸软,手臂收拢,将人圈住,带着点惩罚意味地加重力道,好让他再也干不出淋雨买糖糕的蠢事。
陆建勋蹙眉轻哼。
黑瞎子低头,目光锁住干涸苍白的唇……
鬼使神差。
他俯首。
微凉指腹拂过滚烫额角,拨开湿发。
一触即离,如羽掠水,干燥微凉的唇,极轻贴上高热柔软的唇瓣。
纯粹至极。
似偷尝滚烫蜜糖,又似触碰易碎梦境。
黑瞎子承认,他也犯了蠢。
陆建勋这次醒得很快,但低烧未退。身体失控的虚弱感令他反感,又不想他们担忧,便让A631悄然调节体温,模拟出正常状态,蒙混过关。
上午匆匆处理好军务,听手下人汇报张启山的动态,监视得事无巨细,连吃了什么都清楚。
尹寒倚门,看陆建勋扣好西装最后一颗纽扣。深色西装衬得他矜贵疏离,笑眯眯道:“陆长官~打扮这么俊,去哪儿?”
陆建勋系领带的手微不可察一顿,利落收紧扣好,抬眼,声音无波:“晚宴。”
“我也去!”尹寒到他面前,仰脸撒娇,“我做你女伴~”
陆建勋唇线冷硬,避开她目光:“可以去。但,”语气疏离,“不必是我女伴。宴会上才俊多,尹小姐该去觅良缘。”
“你又这样!”尹寒笑容顿失,“我是你未婚妻!”
陆建勋无声压下叹息,眉间掠过疲惫,他耐着性子,和缓却不容转圜:“好了。官姐给你备了新衣裙,在房里。去试试吧。”
尹寒眼睛瞬间发亮,又想到什么,“你又转移话题……”她刚要继续说下去,就见陆建勋苍白的脸色,咽下话,“算了,我去试。”
尹寒轻快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陆建勋刚松口气,准备坐回椅子,目光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倚在门框上的身影。
黑瞎子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他双臂环抱,嘴角噙着那抹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墨镜遮住了大半神情,可那微微偏着头、好整以暇的姿态,莫名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审视。
“哟,陆长官,烧刚退下去点儿,就迫不及待地……赶着去相亲?”
话里有点刺,可惜陆建勋的神经是钢筋做的,完全绝缘。他脑子里很自然地浮现江满月的脸
的确,可以说是相亲,但他比较直接,说是逼婚都可以,对自己很诚实,那更像是场带着任务性质的、不容拒绝的逼婚。
为了达成目的,手段是否卑劣,在他这里从来不是首要考量。
“嗯,算是吧。”陆建勋坦然承认,视线落在黑瞎子身上,觉得他形单影只,竟鬼使神差地、用一种介绍工作的口吻提议:“你单着也挺久了,要不要……也去试试?”后半句“帮你物色一个合适的”还没出口——
“不需要。”
三个字,斩钉截铁。
黑瞎子猛地直起身子,不再倚靠门框,大步流星地朝陆建勋逼近,瞬间拉近的距离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行,”陆建勋被他突如其来的强硬弄得有些莫名,但也没深究,只当他是没兴趣,平静地点头,“那你留在这里。”
这句平淡的许可,像火星溅进了油桶。
黑瞎子忽然嗤笑一声,他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更进一步,几乎将陆建勋逼得靠在了椅背上,两人之间呼吸可闻。
“陆长官,”他声音压得又低又沉,“你就不问问……为什么?”
陆建勋被他逼得微微后仰,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从善如流地、用一种探讨军务般的平静口吻顺着问:“哦,为什么?”
这公事公办的语气,毫无波澜的反应,彻底点燃了黑瞎子胸中憋闷的火。
黑瞎子笑了:“因为我喜欢男人。”
掷地有声,空气瞬间凝固。
陆建勋那双冷静漠然的眸子,罕见地、明显地睁大了一圈,纯粹的惊愕毫无掩饰。
但这失态仅持续一瞬。他甚至下意识点了下头,随即用一种极其认真、带着“原来如此,那好办”的务实态度,抛出让黑瞎子血液倒流、几近石化的回答:
“哦。那正好,”语气平淡如陈述事实,“晚宴上……也有不少青年才俊是男性。”
黑瞎子:“………………”
世界死寂。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全身热血冲顶又瞬间冻结。
他看着陆建勋那张写满“问题已解决”的认真无辜的脸,生平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令人窒息的绝望。
(老婆们端午安康!欧耶欧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