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暴雨如注,雨鞭抽打着青瓦,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噼啪声。
解九静坐于厅中,颈间的淤痕隐隐作痛。指尖轻轻抚过脖颈上狰狞的掐痕。
他忽然想起陆建勋掐住他时,那双充血的眼睛里翻涌的,不仅仅是恨意,还有更深的东西。
像是被困兽撕咬的痛楚,又像是溺水者最后的挣扎。
“啪!”
茶盏被重重搁在案几上,惊醒了管家。
“备车。”解九站起身,雨水顺着窗棂蜿蜒而下,他直接闯进雨幕,“去张府。”
暴雨中的长沙城万籁俱寂,唯独张府灯火通明。
解九踏进厅堂时,衣摆还在滴水。
那件深灰长衫被雨水浸透,近乎墨色,衬得他脖颈上的淤痕愈发狰狞可怖。
发梢的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下颌凝成一道细流。
这位素来体面的解当家,此刻狼狈得不像话。
“小九?”张启山见他这样,眉头骤然拧紧。
“我不懂。”
解九站在厅中央,嗓音沉沉。
镜片后的目光直直刺向张启山,像是要剖开什么。
张日山握着枪的手紧了紧,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
“看吧佛爷~”齐铁嘴从太师椅上支起身子,“我早说必有贵人临门。”他眯着眼打量解九颈间指痕,“就是没想到...贵人是这么个贵法。”
自打张启山将佛像“请”回府,这“佛爷”的名号便彻底坐实了。
张启山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
张日山立即会意,半劝半请地将解九引至内室。
待再出来时,解九已换了身月白长衫,发梢还带着未干的水汽。
他在张启山对面落座,深深吐出一口气,后仰靠在椅背上。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是有人拿着钝器在颅内敲打。
解九抬手揉了揉眉心,素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丝散落几缕,垂在眼前。
“头疼?”张启山推过一盏安神茶,“那小子下手是狠了些。”
解九睁开眼,他抬手扯松衣领,露出那青紫交加的掐痕,“他要杀我。”
张启山目光一凝,就听解九开口:“我要听陆建勋的事。”他声音低沉,末了,补充一句,“全部。”
房间里一时寂静,只有雨声敲打着窗户。
齐铁嘴捏着蜜饯的手停在半空,他正要起卦,忽听院外传来脚步声,抬眼便见二月红执伞踏进来。
“哟,今儿是什么黄道吉日?”齐铁嘴噗嗤笑出声,“一个两个专挑这暴雨夜来找佛爷…”他促狭地眨眨眼,“该不会是约好的吧?”
二月红收伞的动作一顿,水珠顺着伞骨滑落,在地上洇开深色痕迹。
他目光扫过解九颈间淤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张启山揉了揉太阳穴,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怎么,今晚是要在我这儿开大会?”
“看来此行,皆是为一人。”齐铁嘴抚掌而笑。他麻利地摆开龟甲,铜钱在案几上叮当作响,“待我起一卦,为诸位解惑。”
佛爷揉了揉眉心,他本就因陆建勋之事辗转难眠,才命张日山连夜唤来齐铁嘴。
未料解九带着颈间淤痕冒雨而至,紧接着二月红也来了。
这一屋子人,倒真能凑桌麻将了。
张启山简略道出陆建勋入长沙后的种种:首夜左府惊变,面具人突袭却留下左谦之通敌铁证;
次日单枪匹马炸毁日本水湟货船,收服水湟;而最后一次交锋就是擂台比武,他把自己的猜测也说出来了,他怀疑陆建勋就是那个面具人。
“这么说来,陆建勋是冲你来的。”二月红指尖轻叩茶盏。
张启山颔首:“却不知目的何在。”
“比武时他说了什么?”
佛爷眉头紧锁,沉默良久。
齐铁嘴突然“啪“”地拍案:“他让佛爷跪下认输!”
二月红:“……”
解九静坐一旁,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青瓷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灼热。
直到二月红那句“他是为佛爷来的”落下,他眉心一皱。
脑海中又浮现陆建勋掐住他时的那双眼。
少年眼中翻涌的恨意之下,分明藏着更深的东西,像是被暴雨淋湿的孤狼,凶狠背后是无处可藏的痛。
解九突然攥紧茶盏,“不对......”他喃喃出声,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他是为我而来。”
张启山眉头微蹙,目光追随着解九的身影。
只见他径直走到棋盘前,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黑子,“嗒”地落在星位上。
棋局渐次铺开,解九的指尖却越来越紧,骨节泛白。
他忽然抬头,目光如刃般刺向二月红:“他待你如何?”
二月红正凝神看着棋盘上杀机四伏的走势,闻言一怔。
扇骨在掌心轻敲两下,他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勾引我。”
“啪——”
张启山手中的茶盖重重合上,瓷器相撞的脆响在静室里格外刺耳。
解九的眉心拧得更紧,棋盘上的棋子被他无意识推乱了几颗。
二月红指尖轻抚茶盏边缘,眼中浮起几分玩味:“那小崽子...”他低笑一声,“先是刻意接近,装得纯良无害,连我的雪团都被他拐了去。”
窗外雨声渐密,衬得他嗓音愈发清润:“你是没瞧见,他抱着猫冲我笑的模样…”扇骨“唰”地展开,掩住唇角弧度,“可等我真上了心,他倒好...”
“如今连借着看猫的由头,都见不着人影。”扇面倏地合拢,在掌心轻敲,“活脱脱是个...”
“薄情寡义的小混蛋。”张启山突然接话,语气里带着几分罕见的咬牙切齿。
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愣了愣。
解九抬手扶了扶金丝眼镜,重新审视这盘未下完的棋局,突然沉声道:“复仇。”
“他…是为复仇而来。”
二月红指尖的棋子“嗒”地落在棋盘上,眉头微蹙:“可我们与他素不相识,何来仇怨?”
“佛爷推测…”解九缓缓摩挲着棋子,“若他真是面具人,左谦之只是第一步。”一枚黑子被重重按在天元位,“我们...才是他真正的猎物。”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话音未落,一旁的齐铁嘴突然“哎”地惊叫出声,他手中的铜钱散落一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这怎么可能......”
“算命的?”张启山锐利的目光扫来。
齐铁嘴恍若未闻,指节发白地掐算着,喃喃自语:“阴阳倒转,乾坤逆行...这卦象分明是...不对,这绝对不可能。”
“说清楚。”张启山皱眉。
齐铁嘴喉结滚动,缓缓阖上双眼。
半晌,他吐出一口浊气:“这卦…我算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