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经声飘扬,有人超度亡魂,有人是索命的恶鬼。
青铜门下,混战不断,不死不休。
零一的刀抵在青年咽喉,刃尖刺破皮肤渗出血珠。他握武器的手骨节发白。
老板咳出一口血,殷红顺着苍白的下颌滴在零一腕间。几缕发丝黏在染血的颈侧,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轻轻颤动。
下一秒,他手腕倏转,骨刀寒芒直取零一心口,却在刃尖刺破衣料的瞬间,刀柄重重击在对方胸膛。
这一推带着巧劲,零一踉跄后退时,只见青年那只染血的手正死死扣着母铃,指节绷出青白的颜色。
“你......为什么不杀我……”零一跌坐在血泊中,掌心突然触到冰冷的金属,是母铃的拴伐。铃铛不响,是因这枚青铜楔子早已嵌入铃舌。
他怔住,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又看向浑身是血的青年,心脏突然紧缩,发出剧烈的疼痛。
“叮铃——”
铃铛突然发出一声清响。青年举刀的手停在半空,平静的眼神里第一次浮现出深切的恐惧和难以言说的哀伤,最后归于死寂。
零一摇头,突然看到他背后有人扬起刀锋:“不要!”
母铃与鬼玺共鸣,陨玉石粉迸发出无形的力量。
人面鸟尖啸飞起,黑暗中,三千阴兵列阵而出,青铜巨门发出沉闷的轰鸣,缓缓开启。
厮杀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望向那扇青铜巨门。
另一边,张九日打开铁盒。
上面记载着是张家人的诞生,他进入陨玉,被陨玉散发的物质辐射,变为长生者。
自那开始,像是无形的和某种力量签订契约。
每隔一段时间,天授失忆,接受旨意,完成事情。
他们所信仰的长生不过是一种畸形的辐射。
张九日颤抖的指尖继续往下看,祖宗和青铜门建造者相遇,他们窥探到世界的终极,为了人类秩序,张家祖宗开始守门,张家人由此而生。
为守“终极”,筑青铜门,以长生为饵,骗一代代族人前赴后继。
终极的秘密……世界的终极……
青铜门后就是一个世界的重启机制,人类文明在陨石的影响下不断轮回。
所谓的永生,也只是带着记忆经历一遍又一遍的轮回循环。
人类知晓世界真相,那么秩序将不复存在。
张家人的作用就是维护秩序。
所有的一切通通都是假的。
他们只不过是时间的牺牲品。
被那股未知的力量控制,一次次天授,直到死亡,榨干所有利用价值。
张九日死死捏着这些古籍资料,呼吸都开始困难,目光扫过下面的信纸时,微微一顿,那是大祭司的字迹。
事无巨细的嘱托,交代张家未来的处世,还有如何规避天授。
那股神秘的力量喜欢狭窄封闭的空间,未来的情况我不曾知晓,但愿你们能够入世,做自己想做的事。
若不愿守护这虚妄的秩序,便去掀了这遮羞布。
或者,我替你们掀开。
这一次,我会给你们选择的机会。
“族长……”张九日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抱着铁盒子,疯狂朝着青铜门的方向跑去。
青铜巨门开启,阴兵借道。
老板站在青铜门前,阴兵退散开从旁边进入青铜门,他拄着刀喘息,抬眼看向在场的所有族人。
这时,汪家人突然暴起,奋力朝着青铜门奔去。
零一离老板最近,他深深看一眼青年,随后挡在了他身前。
张海客、张海也为首两批族人齐齐挡住那群已经陷入疯狂的人。
不管青铜门里面的是什么,守护是他们的责任,要和大祭司一起。
而这时,青铜巨门溢出的能量波动席卷,霎时间,所有张家人心口如遭雷击——他们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炸开。
长生的骗局、被操控的宿命,每代族长接任时必须饮下的那碗“长生酒”里沉浮的陨玉碎屑……
假的……都是假的……
门前血战,信仰崩塌。
“原来我们……才是傀儡。”
寂静中,不知谁喃喃自语。
阴兵全部涌入青铜巨门,就要关合时,一把锋利匕首猛的朝最前面的张海客刺去,太快了,实在太快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闪过。
噗嗤一声,鲜血四溅。
刀锋没入血肉的声音格外清晰。
张海客抬头,看见大祭司心口插着刀,鲜血顺着刃槽喷涌。
可青年恍若未觉,反手抽出骨刀——
寒光闪过,汪家首领喉间血线迸裂,直接割断首领的咽喉,鲜血喷洒在脸上,他拿刀的手依旧平稳。
“这一刀...”鲜血从他唇角蜿蜒而下,“还给你们汪家...千年的执念...”
那人捂着脖子,重重倒地。
青年望着逐渐闭合的巨门,忽然轻笑一声。
当啷一声,骨刀坠地,断成两半。
“族长!”
张瑞山单膝跪地,依旧是守护的姿态,正如泗州古墓那时,从一而终。死亡,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
现在,再没有什么能束缚你们了。
责任、信仰、过去、记忆、爱……
通通……不能了。
火光红血,张九日抱着铁盒跌跌撞撞冲来。盒中古籍在风中翻飞,露出触目惊心的真相。
终极的真相在火光中燃烧,连带着那长生的信仰也燃烧殆尽。
只留下,那白纸黑字,笔锋柔和的字迹,事无巨细的嘱托,指明族人的方向……
他们生于信仰,毁于信仰。
而有个人,拉住了他们,灰烬之中,为他们点燃了新的火种。
于是,新生的,重塑的信仰,便在烈火焚烧残噬的灰烬中,涅盘重生。
墨脱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张起灵手中的刻刀在石像面部悬停。
心脏突如其来的钝痛让他蜷缩起身子,那个在心底描摹了千百遍的轮廓,似乎在这一刻消散得干干净净。
漫天大雪中,他蜷缩在地上,黑发藏袍几乎被苍茫吞没。
藏医的药炉在檐下咕嘟作响。藏人忽然停下搅动药匙的手,转身望向东北方向。
枯瘦的指节探入藏袍后腰,抽出一把骨刀。
如果张起灵在的话,就会发现,那把骨刀和族长的一模一样。
这次的任务是一名有着特殊血的藏医,用他的命,换一个叫白玛的女人重生。
藏医济世救人,却救不了他爱的人,他提着信灯,朝千面老板许下心愿。
老板接受委托,但他到达墨脱时,已经晚了。
白玛成为祭品,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她用藏海花封住自身,他亲手为她送入冰棺。
他当然可以直接复活白玛,代价是一命换一命,白玛不同意这种做法,按照委托人的族规,必须得到救治者的同意才可以救人。
所以他替白玛写下信,随机抓到了一个张家人,叫他送到大祭司手中。
他在这里等了很久。
直到张起灵出现。
白玛的孩子同意,那他就可以高枕无忧的完成任务。
用委托人的命,换白玛的命。
骨刀刺入心口的瞬间竟没什么痛感。
他看着鲜血顺着刀槽流入药罐,忽然想起白玛——即便在弥留之际,也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摇头。
一命换一命,似乎对她来说,并不好。
而他对老喇嘛说的那句藏话,意思就是:一会儿来给我收尸。
“值得吗?”老喇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没有回答,只是将骨刀又拧了半圈。
张起灵推开房门时,身后掠过一角苍白的裹尸布。
老喇嘛果然守信,没让那孩子看见藏人的尸体。
药炉熄了。
墨脱的雪还在下。
张家前族长——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