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自认为有了合理的缘由，不再打算摸黑前行。她刚唤出一簇火焰，耳边便响起塞安的道歉声。
那声音很轻，或许是出于别扭，又或许是不好意思。
小草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回过头去。
塞安周身的雾气缭绕翻涌，颜色由深灰渐渐转为灰白，又褪成米白，透出一丝局促。
小草心情有些微妙
这还是一天前那个冷着脸说要再比试的吸血鬼吗？
“你不用和我道歉。”小草说道。这本来也只是她撒谎的借口。
塞安却会错了意，以为她不愿接受，想再说些什么，又记起两人原本就不算融洽的关系，唇抿成一道僵硬的直线。
氛围隐隐凝滞起来。
小草觉察到了，脚步放慢，等着身后的吸血鬼跟上来，与他并肩而行。
“我说不用道歉，是因为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她目视前方，肩头的火焰映亮半边脸颊，“虽然我们关系不算熟络，但我由衷希望，在这三年里，你能渐渐成为我可以信赖的助手，塞安。”
她念他名字时语气轻快自然，就像在同朋友交谈，让吸血鬼生不出抵触之心。
塞安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笃定地回应她。来落日城本不在计划之内，未来的变数太多，他无法预知会走向何方。
可是很奇怪。
要他说出冷硬拒绝的话，仿佛……也变得艰难。
塞安鬼使神差地瞥了小草一眼。
她黑褐色的眼眸里跃动着火光，恍惚间与赛场那一幕重叠——她握着剑，神情平静却坚定，一字一句宣判了他失败的结局。
那几乎成了他心魔的画面，或许此生都无法忘却。
塞安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虎口的旧疤，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常：“我既然在王上面前应下了，就会做好助手该做的事。”
……这应该算是间接的回应了吧。
小草接受得很坦然，脚步恢复了先前的速度，“快走吧，免得哈罗杀个回马枪。”
塞安注视着她向前走去的背影，按下心中那一丝陌生的波动，也抬步跟上。
或许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原本只打算维持基本上下级关系的想法，在短短几日的相处中，已悄然松动。
有时候，人或吸血鬼的魅力便是如此，无关时间长短，只要真实地接触、看见，就足以动摇一些固守的边界。
小草和塞安穿过一段过道，终于来到密室门前。
圆形的暗色金属门嵌在墙中，中央是一个微微凸起的圆盘，刻满迥异的符号，显然需要精确解密才能开启。
哈罗的谨慎可谓“可嘉”，连设两道锁，唯恐自己的密室被人侵入。
小草最头疼这种需要绞尽脑汁的事，理所当然地向后退了一步，把发挥的空间让给自己的助手。
塞安瞥了她一眼。
小草清清嗓子，正色道：“助手，看你的了。”
塞安没多言，走到门前，对着复杂的锁盘凝神思索。
十几分钟后，他试探着将表盘依次转向几个不同的方位。
“咔嚓”一声轻响，门从内侧打开了。
小草竖起大拇指，笑吟吟地夸道：“塞安助手，真厉害啊。”
查查尔家族向来矜持内敛，很少直白地表达褒奖。塞安骤然听到这样坦率的称赞，手指微微蜷了一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很简单。”
心里却浮起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及时辨明的愉悦。
那是他百年来，鲜少再体会过的、属于少年般的欣然。
“所以你才厉害呀，换作是我，可就一点也不简单了。”小草毫不吝啬地肯定他。
塞安还想继续维持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毕竟在学院里，他听过太多夸赞——天才、卓越、百年难遇……尽是些极尽华丽的辞藻。
他迈过门槛，走进密室，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一点细微的弧度。
原来简单而真诚的称赞，比那些华丽的修辞更触动心弦。
密室内部空间充足，比哈罗的卧室还要宽敞一倍有余。墙面上嵌着几排架子，摆着不少密码箱，个个紧闭。
小草走进来，视线刚好落在那些箱子上，忍不住扶额。
密码之后还是密码，哈罗记性可真好，记这么多也不怕混淆。
相比门锁的繁复，箱子的密码简单许多，也没有附加防御魔力的术式。塞安操控无形的魔雾渗入锁芯，箱子接连“嗒”地一声弹开。
里面是大量的稀缺能量石、各城的不动产权证书、制作魔器的稀有材料……
一个小小的部长，名下财产竟丰厚至此，小草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仍被惊了一跳。
旁边的塞安却十分平静。
查查尔家族的家底虽不及那些老牌世家，却也绝不算薄。
况且他名下本就拥有许多私产，地皮、矿脉、店铺，或是古董、珠宝之类的理财之物。
塞安仔细翻检箱内的物品，约五六分钟后，目光落在了一份租赁合同上。
小草也在翻找，暂时没发现想要的东西，抬头正见他神情有异，便问：“发现什么了？”
塞安将合同递给她。
小草一眼就看见顶端“矿场租赁合同”几个字。
落日城只有一个矿场，盛产幽空石，是制作空间皿的必需材料。她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了预感。
继续往下看，她的表情渐渐绷不住，手指收紧，攥皱了纸页。
——哈罗竟将矿场租给了邻城十年，换取了一笔巨额的租金。
并且看情形，这笔钱很可能被他独自吞了。
他怎么敢？！
小草将合同重重拍在桌上，“参与禁药制作、贪墨补助、私自租赁矿场……他的胆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落日城位置偏远，没有家族管辖，王城也不甚上心，长期处于半放任状态。换作其他有野心的吸血鬼来此，结果恐怕也差不多。”塞安理性地分析着，手里已整理出好几份合同与账目。
禁药工厂尚未查清，为避免打草惊蛇，他需要将这些证据拍照留存，原件则必须放回原处。
见小草仍是一副气闷的模样，他出声提醒：“密室不宜久留，该走了。等回到市政院，再仔细查阅其他东西。”
“嗯。”小草长长吐出一口气，压下心头火气，动手帮忙整理。
塞安垂着眼，正在归拢一份资产合同。指尖掠过账目上那些庞大的数字，他像是无意般开口道：“你是领主，解决掉哈罗他们之后，这些资产大概都会归你所有。”
小草眼睛一亮。
这几日忙乱，她几乎忘了这一点。
“换算下来，应该足够建设学校、修缮街道了。”她想了想，语气认真地说道。
塞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这位上司看上去并不宽裕，面对如此巨额的财富，竟真的舍得全部投出去？
“你不自己留下吗？”他声线平稳地问出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