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安察觉到王上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身形不着痕迹地绷紧。
片刻静默后，莱斯若特的语气平淡如常，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塞安，查查尔家族似乎已经撤去了你的少主之位？”
吸血鬼大家族向来重视血脉传承。
无论男女，家主通常会尽可能多地延育子嗣，再从中择选最优秀者立为少主，作为下一任家主培养。
然而，家主与少主之间并非总是父母慈子孝——长老们有时也会提前扶植少主上位，致使父子或母子相争、权力相轧，正如先前卡妲·菲娜与其父亲之间的局面。
而查查尔·塞安在骑士选拔赛中败给小草，与冠军失之交臂，长老们一致认为他令家族蒙羞，因而剥夺其少主之位。
此后，他恐怕还将逐渐被排挤至权力边缘。
大家族内部的竞争从来残酷，每一位能从少主之位稳坐到家主之位的吸血鬼，无不是踏着鲜血与背叛走来的。
此刻被王上轻描淡写地提起此事，塞安竭力维持着神情的平静，低声应道：“是。塞安未能为家族赢得荣誉，被撤去少主之位……是应当的。”
一百多岁的少年早已学会隐藏情绪，脸上不见委屈，也无愤懑，唯有那微微发白的指节，泄露了他内心真实的波澜。
他不甘心。
不甘自己拼尽全力战至最后一刻，换来的却是族中那些曾对他笑语相迎的长辈，转眼冷眼相待，吐出如刀锋般锋利的话语。
莱斯若特将塞安所有细微而压抑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却并不急于点破，反而耐心地沉默着，任由那份不甘在寂静中缓缓滋长、蔓延。
他需要塞安的这份不甘——而后，才能为他递上一线希望。
在那之后，塞安才会心甘情愿，跟随小草。
在进入落日城之前，莱斯若特必须将自己选中的这两名助力，磨去不必要的棱角。
等感觉到那份不甘已酝酿到极致时，他终于再次出声：“余倒觉得你少年锐气，天资不俗，比查查尔家族其他的小辈更适合成为少主。”
塞安瞳孔骤然收缩。
王上的话语几乎已是明示，他遏制不住地往下想，那些被收回的、曾经触手可及的权利，很可能会再次回到他手中。
但有所得，就必有所失，需付出相应的代价。
塞安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视线先是看向身旁的阿赛贝拉，随即略过她的身影，最终落在黑发的少女身上
直到此刻，他仍对败于她手之事感到屈辱难平，明明彼此实力差距如此之大，对方最后却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召唤出如星辰坠落的烈焰，将他的轻蔑与不屑，乃至自尊焚烧得一干二净。
适时，莱斯若特的声音再度响起——“三年的时间，作为洛尔维娅大骑士的助手，前往落日城，听从她的一切指令与安排。回来后，余会赐予你应得的奖励。”
塞安内心泛起一丝苦笑，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或许从败于她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的这一趟屈居于她之下的旅程。
“是。”塞安躬身应道。
两名“助手”就此彻底定了下来。莱斯若特转向小草，用眼神询问她是否还有异议，可以现在提出，他再帮忙解决。
小草起初还担心自己无法和这两位血族出身的同僚和平共处，不过刚才眼见王上一番恩威并施的操作，她觉得自己的顾虑可以减少三分之二。
剩下三分之一，不排除会有突发摩擦，但王上已为她铺路至此，她若再畏首畏尾，反倒显得怯懦了。
小草摇了摇头。
莱斯若特见状，挥手示意阿赛贝拉和塞安先行退下，待之后随小草一同前往落日城。
庭院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没了那股无形压抑的氛围，莱斯若特面上属于王的威严面具也随之卸下，视线柔和下来，落在小草身上。
“刚才去了哪里？”他站起身来，抬手拭去她手肘处因爬洞而沾染的灰尘。
小草没有隐瞒：“去了南区。”
莱斯若特眸色如常：“去见那位叫阿奴的劣等吸血鬼了？”
“嗯，王上，我想带他一起去落日城。”小草顿了顿，一边小心观察着莱斯若特的面色，一边陈述自己的理由，“对比您为我选择的这两位贵族助手，我对阿奴更为熟悉，且知根知底。而他们，我还不能完全信任。”
莱斯若特并未接话。
“就像王上身边有允礼和修颜溪一样，我也需要一位值得信赖的亲信，或者说，助手。”小草继续解释道，语气带着几分恳切。
莱斯若特反问：“你确定自己足够了解那位阿奴？”
小草微笑着，语气却笃定：“过去或许不算完全了解，但从认识他开始，他所展现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况且——”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在莱斯若特禁不住微微挑眉流露出询问之色时，才嘿嘿一笑，说道：“况且我还借着王上的威势呢！掌管南区劳动外出令的人，阿奴再怎么有心思，也总会投鼠忌器的。”
莱斯若特眉眼再次柔和下来，但看着她没说话，似乎仍不打算应允此事。
小草并未退缩，准备实施自己从来的路上就已计划好的终极方案。
她上前一步，仰头望着莱斯若特，一字一句，很认真地问道：“王上，你会答应的，对吧？”
语气里带上了显而易见、却又恰到好处的撒娇意味。
莱斯若特微微叹息。
小草眨巴着清澈的双眼，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快答应、快答应吧……
她总是能够精准地摸清所有分寸与界限，并一步一步地进行试探与推进，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莱斯若特终究没法再拒绝。
“余可以允你带他同去。”略显漫长的停顿过后，他沉声道，“但切记，不可全副身心地相信他，需时刻保持警惕。”
小草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忙不迭地用力点头。
看她那模样，感觉一点没听进去。莱斯若特屈指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语速缓慢：“小草骑士，这是王的命令。”
自从赢了骑士选拔赛，成为正式骑士后，小草发现，莱斯若特在某些需要强调的时刻，总是会特意称呼她的骑士身份。
可是她这个骑士，却即将不能留在他的身边，守护自己的王。
一股突兀而起的不舍骤然萦绕上小草的心头。
三年来，几乎每日都与王上见面、相伴，但此番前往落日城，或许很久都难再见到王上一面了。
“王上。”小草有些难过地低声唤道。
莱斯若特正欲开口，却蓦地被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一颗暖融融的脑袋靠在他的胸前，带着熟悉的气息。
“骑士会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