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上的雾色在近午时分散了些,青牛部落的木牌楼终于显露出全貌。
花灵蹦跳着跑在前面,蓝布带扫过苏隐手背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刻意压低的咳嗽——石虎正站在牌楼阴影里,腰间的骨刀擦得泛着冷光。
苏隐脚步微顿。
那道视线像根细针,从后颈直扎进脊梁骨。
他抬眼时正撞进石虎阴鸷的目光里,对方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喉结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转身时皮靴碾过地上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响。
\"阿爹说今日要杀猪庆贺结盟。\"花灵折返回来,手里攥着朵野菊往他鬓角插,\"苏算师你看,这花和你星瞳草上的光像不像?\"她的指尖碰到他耳尖,带起一阵山风,卷着远处传来的欢笑声撞进人怀里——部落里的孩童正围着白鹰部落的战士,拽着他们兽皮裙上的铜铃。
苏隐垂眸看她发顶翘起的碎发,掌心轻轻按住她手腕:\"花灵,去帮李大娘烧壶热水。\"等少女蹦跳着跑远,他转身对落在最后的沐风道:\"你跟我去柴房取算筹。\"
柴房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
苏隐的鞋尖刚蹭到门槛,便闻到股若有若无的腥气——那是血锈混着泥土的味道。
他蹲下身,指腹划过地面新翻的土块,土粒间嵌着半片碎陶,边缘还粘着暗褐色的痕迹。
\"苏算师?\"沐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柴房味儿怪得很。\"
苏隐捏起那片陶片,袖中星瞳草茎突然烫得惊人。
推演界面在眼前展开:石虎佝偻着背,指甲缝里沾着泥,正将半块龟甲按进土里,龟甲上的咒文扭曲如活物,与之前摄魂鸦爪上的血符竟有七分相似。
\"去请李大娘来。\"他将陶片收进怀里,声音平稳得像山涧的水,\"就说我要讨碗安神茶。\"
接下来三日,青牛部落的黄昏总比往日暗得快些。
苏隐蹲在晒谷场边,看石虎第三次从三长老的石屋出来——这次他怀里多了个裹着黑布的匣子,走得极慢,每步都避开晒谷场的火把光。
\"苏先生。\"李大娘端着陶碗在他身边蹲下,碗里的艾草香混着谷粒的甜,\"石长老这两日总往西边林子跑,昨日我去采蘑菇,看见他在老槐树下烧纸。\"她压低声音,指节叩了叩他的竹箱,\"你上次说的那龟甲...莫不是又要使邪术?\"
苏隐喝了口茶,喉间的苦漫到舌尖。
他想起昨夜用算筹推演时,六十四根竹筹在案上摆成困龙局,最中央那根突然断成两截——断口处刻着\"祭\"字,是部落会议的日子。
\"李阿婆,明日辰时,你去后山脚采野姜。\"他将茶碗递回,指腹在碗底轻轻一按,\"要是看见石豹往柴房去,就说我找他问兽皮账目。\"
深夜的竹屋点着豆油灯。
苏隐解开腰间的竹箱,算筹在案上排开,星瞳草茎悬在中间,草叶上的星光正随着他的呼吸明灭。
当最后一根算筹落在\"离\"位时,推演界面里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部落广场的石桌旁,石虎拍着黑布匣子,喉咙里滚着笑:\"诸位长老看看,这是苏算师给白鹰部落布的阵图——根本就是引狼入室的凶局!\"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苏隐的指尖抵着眉心,那里跳着细微的疼。
他想起白鹰部落送来的十张熊皮还堆在仓库,想起黑熊拍着胸脯说\"保准墙根儿比铁打的结实\"时,石虎攥着骨刀的手背暴起的青筋。
\"要破他的局,得先断他的根。\"他喃喃自语,起身推开窗。
山风灌进来,吹得算筹沙沙作响,其中一根突然立了起来,尖端直指柴房方向——那里埋着石虎的龟甲,也埋着他的把柄。
第二日清晨,花灵端着热粥推开竹屋门时,正看见苏隐蹲在地上收拾算筹。
他抬头时眼里带着笑,像山雾散后露出的晴空:\"今日部落会议,帮我挑件干净的麻布衣。\"
\"你...不紧张么?\"花灵把粥碗放在案上,见他连算筹都收进了最精致的檀木箱,\"石虎昨日还说要当众揭你的短。\"
苏隐系好领口的绳结,指尖扫过胸前的星瞳草茎。
草茎上的星光温柔得像晨露,他想起昨夜在柴房挖到的龟甲——背面刻着石虎的族徽,正面的咒文里夹着半根白鹰部落战士的羽毛。
\"紧张什么?\"他弯腰拾起花灵落在地上的蓝布带,替她系在腕上,\"该紧张的,是那些藏着秘密的人。\"
晨雾里传来铜锣的脆响,是部落会议开始的信号。
苏隐提起檀木算箱,转身时阳光正好落在他肩头。
花灵望着他挺直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总蹲在墙角算卦的外乡算师,今天走路的样子,倒像极了山巅那棵千年老松——风越猛,根扎得越深。
部落议事堂的石墙被晨露浸得发暗,十二根松木柱撑起的穹顶下,十二张兽皮铺就的坐席已坐满了人。
苏隐提着檀木算箱跨进门时,火盆里的松香混着数十道视线撞过来——最上首的青牛族长正摩挲着腰间的骨笛,石虎坐在左首第三位,指节捏得发白,黑布匣子就搁在脚边。
\"苏算师来得巧。\"青牛族长的声音像敲在石上的梆子,\"石长老说有要事要当着白鹰首领的面说。\"
白鹰部落的白鹰正端着陶碗喝羊奶,闻言放下碗,皮靴尖轻轻碰了碰身侧黑熊的膝盖。
黑熊立刻直起腰,腰间的铜铃叮铃一响——这是苏隐昨日推演时注意到的暗号,白鹰部落的战士在警惕时总会用铜铃传递信息。
石虎突然站了起来。
他的兽皮裙沾着草屑,显然天没亮就去了后山。\"族长,白鹰部落的结盟事关全族生死。\"他掀开黑布匣子,露出里面一卷染血的兽皮,\"可苏算师给的护族阵图,根本是引凶煞入脉的死局!\"
议事堂里响起抽气声。
三长老捻着花白的胡子凑过去看,指尖刚碰到兽皮边缘,苏隐突然开口:\"石长老,这图是你昨日寅时在柴房里画的吧?\"
石虎的喉结猛地动了动。
苏隐注意到他左脚悄悄往后挪了半步——这是部落勇士被戳穿谎言时的习惯性动作。
他伸手从算箱里取出半片龟甲,背面的石氏族徽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昨夜我在柴房翻出这个,正面的咒文和您烧的纸钱上的血符,还有白鹰战士羽毛上的凶煞气,倒是凑成了一套。\"
白鹰的眉毛瞬间拧成了结。
他扯过黑熊手里的兽皮图,粗略扫了眼便\"啪\"地拍在桌上:\"这图上的阵眼根本不在青牛部落的灵脉上!
石长老,你当我们白鹰部落是瞎子?\"
石虎的脸涨得发紫,突然转向青牛族长:\"他...他是外乡算师!
凭什么信他?\"
\"凭我前日在晒谷场算到,石长老的小儿子石豹,\"苏隐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昨夜子时去了西边林子,找的是被凶兽咬断腿的猎狼人阿铁——阿铁上个月偷了部落的盐巴,被您罚去守后山。\"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里脸色发白的石豹,\"阿铁说,石豹给了他三张熊皮,让他在结盟夜往护城河里投毒。\"
\"放屁!\"石豹猛地拔出腰间的骨刀,刀尖却在碰到苏隐衣襟时被沐风一把攥住。
沐风的指节泛着青白,显然用了十足的力:\"苏算师前日让我守着护城河,捞起了半袋毒草。
你爹的龟甲里,可还沾着那种草的汁。\"
花灵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举着块染了暗褐色的碎陶:\"我今早去柴房帮李大娘拿柴火,在墙根下捡到这个!
李大娘说,这和上个月石长老烧纸时用的陶碗是一套!\"
议事堂里炸开了锅。
三长老\"嚯\"地站起来,拍得石桌嗡嗡响:\"好个石虎!
为了争族长之位,连投毒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青牛族长的手重重按在骨笛上,笛声未起,石桌上的陶碗已震得跳起来。
他盯着石虎发颤的膝盖,声音像冰锥:\"石豹,去把阿铁带来。\"
\"不...不用了。\"石虎突然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是我鬼迷心窍...苏算师来之前,族长总夸他算得准,我...我怕失了族人的信任...\"
苏隐垂眸看着自己的算箱。
箱盖内侧,星瞳草的茎正轻轻颤动——推演界面里,石虎的悔恨是假的,眼底翻涌的阴毒却像淬了毒的蛇。
他早料到石虎不会真认罪,只是这一跪,倒让族人更信了他的阴谋。
\"族长,\"白鹰突然开口,\"苏算师能识破这等阴谋,可见是大才。
我白鹰部落的结盟,还得请苏算师重新看阵眼。\"
青牛族长的目光扫过苏隐,又扫过瘫在地上的石虎,终于露出些笑意:\"苏算师,辛苦你了。\"
散会时已近正午。
花灵蹦跳着跟在苏隐身后,非要帮他提算箱:\"苏算师你刚才说话的样子,比阿爹吹骨笛还威风!\"沐风摸着被石豹抓红的手背,咧嘴笑:\"下次石家那小子再找茬,我第一个冲上去。\"
苏隐望着他们发亮的眼睛,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
他能感觉到,石虎跪在地上时,有三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后颈——石豹的,还有两个他没见过的,藏在人群最后面的阴影里。
回到竹屋时,星瞳草的茎突然烫得惊人。
推演界面里,一道黑影正蹲在他窗下,手里攥着半片染血的龟甲——那是石虎埋下的第二块,也是更狠的杀招。
\"看来,\"苏隐对着窗台上的野菊轻声说,\"这局,才刚下到中盘。\"
夕阳把竹影拉得老长,落在他摊开的算筹上。
最中央那根竹筹,不知何时裂开了细纹,裂纹里渗出点点金光——那是系统提示的新任务,正随着晚风,悄悄钻进他的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