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疏桐按下接听键时,掌心沁出的汗把手机壳都洇湿了。
仓库外警灯的红光透过玻璃窗斜切进来,在她眼尾投下一片晃动的阴影。
“顾影后,玩得开心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比上次更年轻,尾音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像根细针戳进她神经,“别着急谢我——下一站,该你尝尝被威胁的滋味了。”
“等等!”顾疏桐对着手机喊,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你到底是谁?和赵天成什么关系?”
对方已经挂断了。
她盯着手机屏幕上“未知归属地”的提示,耳旁还响着裴砚舟混着碎玻璃声的笑声。
那家伙刚才扑向张伟时,后腰蹭过货架尖角,现在卫衣布料肯定渗血了,可偏要装没事人似的揽她肩膀。
“桐桐?”裴砚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被玻璃碴硌到的闷哼。
他额角那道血痕正往下淌,在锁骨处洇开个小红点,偏偏笑得像刚拆了个限量款手办,“硬盘拿到了?”
顾疏桐把手机塞进他手里,指尖擦过他脸上的血时,触到一片滚烫的温度。
裴砚舟的体温向来比常人高些,此刻烫得她缩回手:“境外号码,说下一站要我尝尝被威胁的滋味。”
裴砚舟低头看手机的瞬间,眉峰微挑。
他把硬盘和手机都塞进卫衣最里层的口袋,动作自然得像在藏两人的定情信物:“走,回警局做笔录。”说着揽住她肩膀往警车走,路过张伟时还踢了脚对方的鞋跟,“张制片,下次绑人记得选没监控的仓库——二楼摄像头拍你掏电击枪的样子,够判三年起步。”
警车鸣笛的噪音里,顾疏桐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侧头看裴砚舟被警灯染成红蓝的侧脸,忽然想起三天前在片场,这男人举着场记板说“顾老师今天眼尾没贴假睫毛,比平时多三分破绽”。
那时她翻着剧本回怼“裴导还是操心下自己的分镜表吧,上一场特写虚焦了”,哪能想到现在他口袋里装着能送半条资本链进局子的硬盘,连血都没擦。
“在想什么?”裴砚舟低头,撞进她发顶的香氛里。
顾疏桐用下巴蹭了蹭他卫衣领口,那里沾着她刚才扑过去时蹭的口红印:“在想……李文博老师知道我们今晚抓了张伟,会不会又要念叨‘年轻人太冲动’。”
裴砚舟脚步顿了顿。
李文博是顾疏桐本科导师,当年带她拍毕业作品时,曾握着她的手调整打光角度,说“疏桐的眼睛是摄影机的情人”。
可上个月赵天成的洗钱案浮出水面,李文博作为赵天成投资的“青年导演扶持计划”负责人,突然销声匿迹了。
“他要真念叨,我就说——”裴砚舟弯腰凑近她耳边,“是顾老师非要以身犯险,我这当男朋友的能不护着?”
顾疏桐踹了他小腿一脚,力道轻得像挠痒痒。
警车已经停在警局门口,何敏从副驾驶探出头,卷发被夜风吹得乱糟糟:“赶紧进来!陈队说张伟招了,幕后还有条大鱼!”
第二天下午三点,顾疏桐在何敏的公寓里翻剧本。
《红妆》的终剪版明天就要送金棕榈初审,她指尖停在“戏中戏”那场的批注上——裴砚舟用红笔写着“顾老师这场哭戏要带三分狠劲,像玫瑰刺扎进心脏”。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显示着“未知号码”。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顾疏桐,我是赵天成的最后一个老朋友。”对方声音低沉,混着电流杂音,像从旧磁带里渗出来的,“你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不,这只是开始。”
顾疏桐捏紧剧本,纸页发出细碎的声响:“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明天晚上十点,东城区老剧院见我。”对方轻笑一声,“不来的话……你上个月在片场摔的那下,知道为什么威亚突然断吗?”
电话挂断的忙音里,顾疏桐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
何敏端着咖啡从厨房出来,看她脸色瞬间煞白,杯子“当啷”一声放在茶几上:“怎么了?”
“老剧院。”顾疏桐把手机递给她,指节泛白,“三年前李文博老师带我们拍毕业作品的地方。”
裴砚舟的电话恰在这时打进来,背景音是剪辑室的键盘声:“桐桐?陈队说张伟提到李文博可能参与了……喂?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半小时后,三人挤在何敏的公寓里。
落地窗外的夕阳把裴砚舟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蹲在顾疏桐脚边,用棉签给她处理昨天仓库里蹭破的手背:“老剧院我查过,十年前就停用了,只有后巷有个监控。”他抬头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我让陈队调了近三个月的出入记录——上周三凌晨两点,有个穿深灰大衣的男人进去过,身高体型和李文博吻合。”
何敏把手机里的定位截图推到茶几中央:“我让助理在剧院外围装了微型摄像头,后门锁着,但侧窗有撬动痕迹。”她点燃一根女士香烟,烟雾在灯光里盘旋,“顾疏桐,你确定要去?”
“他提到威亚。”顾疏桐低头看裴砚舟给她贴的创可贴,是小熊图案的,“上个月拍吊威亚那场戏,我明明检查过三次安全扣。如果李文博真的……”
她没说下去。
裴砚舟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捏:“我和你一起去。何姐在外面接应,陈队派了便衣在五百米外待命。”他从外套里摸出个银色小方块,“这是微型录音器,藏在你耳后头发里。”
老剧院的铁门“吱呀”一声开时,顾疏桐闻到了熟悉的霉味。
三年前拍毕业作品,她扮演的歌女在这个舞台上唱《天涯歌女》,李文博举着场记板说“疏桐,把委屈唱进骨头里”。
现在舞台上方的水晶灯碎了大半,只剩几盏钨丝灯摇晃着,在地面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你往左,我往右。”裴砚舟压低声音,指尖在她掌心画了个圈。
顾疏桐点头,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上。
她贴着墙根往后台走,经过化妆间时,镜子里映出个模糊的身影。
顾疏桐猛地转身,却只看见自己发白的脸。
正想松口气,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是戏服架上垂着的旗袍,被穿堂风掀起了一角。
“顾疏桐。”
声音从舞台方向传来。
顾疏桐攥紧口袋里的录音器,看见台阶上站着个穿深灰大衣的男人。
他摘下帽子时,灰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是李文博。
“老师?”顾疏桐的声音发颤,“您……怎么会……”
“赵天成被抓了,但他的计划还在继续。”李文博的声音像块冰,“你不想再有麻烦,就听我的。”
顾疏桐后退一步,后腰抵上化妆台的棱角。
三年前李文博带她去看金棕榈获奖影片,在影院里轻声说“疏桐,你要做能穿透银幕的演员”,此刻他眼里却只有冷硬的光。
“您到底想要什么?”她问,余光瞥见裴砚舟从侧幕条后探出半张脸。
“帮我找个文件夹。”李文博从大衣里掏出张照片,是剧院地下室的结构图,“里面有赵天成所有的交易记录。密码……。”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却没有温度,“当年你毕业论文写《论民国戏的情绪层次》,我给你打了满分。现在,该你交作业了。”
地下室的铁门锈得厉害,裴砚舟用从后台顺的改锥撬了半天才开。
霉味更重了,顾疏桐的鞋跟踢到个空酒瓶,“哐当”一声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响。
“在这儿。”裴砚舟的声音从最里面的货架传来。
他蹲在地上,正擦去纸箱上的灰尘。
顾疏桐凑过去,看见纸箱上用红漆写着“2018级毕业作品”——正是她那届的。
打开纸箱,最上面是当年的拍摄花絮带。
顾疏桐的手指顿了顿,想起李文博举着dv机追拍她的样子。
裴砚舟抽出最底下的金属盒,密码锁在手机闪光灯下泛着冷光:“?”
“试试。”顾疏桐按住他发抖的手背——不是害怕,是气得。
裴砚舟输入密码,“咔嗒”一声,盒子开了。
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摞文件,最上面是赵天成和某境外账户的资金往来记录,右下角盖着“李文博”的私章。
“顾疏桐!”
头顶传来重物坠落的声响。
顾疏桐抬头,看见李文博正从楼梯口往下扔灭火器。
裴砚舟扑过来把她按在地上,金属罐擦着他后颈砸在货架上,碎玻璃劈头盖脸落下来。
“跑!”顾疏桐推着他往楼梯口冲。
李文博已经不见踪影,只听见顶楼铁门“砰”地关上的声音。
等他们冲上地面,何敏正拽着李文博的大衣后领,几个便衣从巷子里跑过来。
李文博的帽子掉在地上,露出鬓角的白发,还在挣扎着喊:“那些钱是给青年导演的!赵天成说过……说过……”
顾疏桐站在台阶上,看着警察给他戴上手铐。
风掀起她的大衣下摆,裴砚舟的手从后面环住她腰,体温透过布料传过来:“结束了。”
“嗯。”顾疏桐点头,喉咙发紧。
她想起毕业那天,李文博给她别毕业胸针时说“疏桐,永远别让资本弄脏你的镜头”,现在那枚胸针还在她首饰盒里,却再也没戴过。
手机在裴砚舟口袋里震动起来。
他摸出来递给她,屏幕上显示着“未知归属地”,和昨晚那个号码一模一样。
顾疏桐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很轻,像在笑:“顾影后,玩得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