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洗过的土地蒸腾起浓重的铁锈与淤泥腥气。
深坑底部,水史莱姆翻滚的幽蓝光晕在浑浊水波中起伏,折射着营地中心那片混沌狰狞的藤蔓巨物。
那是沐羽深陷其中、呕血后狂生的藤蔓大厅入口。
叶片扭曲虬结,如同亿万只彼此倾轧的深绿手臂,覆盖着厚厚一层流淌着乳白色荧光的、如同新撕开血肉分泌的黏厚脂质。
无数粗细不一、形态各异的藤蔓在粘液的包裹下疯狂绞合、膨胀,构成一座不断向上膨胀、向四周挤压、形似巨大肉瘤又像强行掰开爪牙的凶兽口器的初胚结构。
暗紫色的诡异纹路如同寄生虫般在藤蔓深绿的内壁皮肤下蜿蜒游走,每一次脉动都让整座扭曲的入口微微颤动。
散发着浓烈的、混杂着新伐木材汁液清苦与某种令人作呕的腐败腥甜气息。
它盘踞在营地中心,像活着的、带有痛感的庞然伤口。
周遭其他藤蔓塔身和绿植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排斥,萎缩枯卷,让出一圈死亡般焦黑的空地。
石甲就站在那片焦黑的空地边缘。
他卸下了那张湿透干结、边缘还粘着血污泥垢的狰狞丘丘面具,露出的面庞糊满泥污和汗渍干涸的盐粒。
赤红的短发根根如同浸饱火油的钢针倒竖。
雨水冲掉了血迹,却冲不散他眉宇间凝固的、积攒了一路的憋屈雷火和此刻翻涌的更深的、近乎窒息的厌弃。
他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进烧红的木炭灰。
那双金红色的熔岩瞳孔死死锁在藤蔓大厅入口深处那片翻滚搅动的、弥漫着粘稠白光的混沌中心。
目光如同淬了毒液的刀锋,仿佛能穿透扭曲的木壁、厚重的黏液层,精准地钉在里面某个正承受着非人折磨、不断呕血撕裂的腐臭核心。
隔着老远,石甲仿佛都能闻到从那入口深处飘荡出的,如同死水浸泡烂藤的腐朽气息。
那是血肉朽坏的味道,是沐羽身上散发出来的。
这联想让他浑身每一根肌肉纤维都厌恶得痉挛,视线不由自主地扫向入口藤蔓内壁深处。
一条新生的、有半人粗的巨大藤蔓正如同被无形巨力强行掰扯开来,深绿色的表皮被崩得近乎透明,下方支撑的粘液爆溅。
浓稠如同血浆的暗红色液体正从新撕裂的藤蔓缝隙深处疯狂渗出。
在周围流淌的乳白色荧光黏液对比下,显得污秽而刺目,如同肉墙被剖开的血淋淋伤口。
石甲的瞳孔猛地一缩,一股混杂着巨大反胃和极怒的狂躁猛地冲上脑际。
这景象让他想起了昨天夜里藤榻深处喷射而出的那滩污血,如同深渊里的蛆虫爬满了脑髓。
他猛地攥紧拳头,覆盖着雷火灼痕和污垢的指节瞬间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如同烧红的铁钩,脚下的一块棱角锋利的熔岩石块被他无意识踏中,如同承受着万丈怒火。
“咔嚓!”令人牙酸的爆裂声。
坚硬如铁、棱角尖锐的黑色熔岩石块如同劣质的泥胚在他沉重的石靴碾压下瞬间被巨大的力量碾爆、粉碎成齑粉。
粉尘混合着泥浆在脚边炸开。
石甲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困兽压抑到极致的、撕裂破布般的粗重气音。
“吼!”
他猛地甩头,仿佛要甩掉那股子钻心的反胃感和眼前疯狂撕裂的藤蔓血口。
他转身,赤红的眼瞳燃烧着无处发泄的狂暴火焰,死死盯住侧后方,那几个正小心翼翼从湿漉漉的木条箱里往外掏东西的丘丘人。
箱子里是几卷粗糙发黄的空白蒙德劣质纸莎草纸和几块散发着油腻腥气的蒙德硬脂蜡烛。
“他妈的磨蹭什么!”
石甲的声音如同喷发前的地肺岩浆,每一个字都带着硫磺烧灼的爆裂感。
他大踏步跨过焦黑的边界,带起的劲风掀飞泥点。
粗糙布满伤痕的手指直接伸过去,一把薅住其中一卷纸莎草纸。
焦躁暴戾的动作拽得那个抱着箱子的丘丘人一个趔趄。
石甲根本没看那丘丘人差点摔倒的窘态。
他随手扔掉刚扯出来的卷轴,粗糙的手指如同开矿的铁锥,粗暴地在箱子里翻捡着,终于从几块硬脂蜡烛和散乱纸堆下扒拉出几张边缘带着新鲜墨点印痕的皮革信纸。
那是请柬?
他展开一张。
纸面粗糙,字迹却出乎意料的端正清秀?
带着一种浸透了水气的润泽感。是用营地水洼里沉淀的、加了一种能让字迹持久的矿石粉末染的墨汁书写而成。
请柬内容他看不懂,也不需要看。
他的视线瞬间被纸面下方那个醒目的徽记吸引粗藤扭曲盘绕成环。
环内两枚交叉的叶片构成的图案古朴沉厚。
叶片的根部,几道浅到几乎难以辨识的、蓝金色的细线如同流动的熔金,在叶脉下方蜿蜒穿梭。
那蓝金线的形态刺得石甲眼球一痛,记忆碎片瞬间翻涌。
藤榻深处那沸腾的手腕!
那烙在沐羽颈窝的燃烧焦痂!
“操!”
一声压抑的低吼从牙缝挤出,握着请柬的手指猛地收紧。
硬挺的皮革纸边缘瞬间被巨力攥得卷曲。
“石甲大人!”
木指紧张干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和惊惧。
“这…这是第一批完工的‘暗蚀者’……是……给……给……”
他后面的话吞了下去,只是将手里捧着的一支造型诡异的弩箭向前略递了递。那正是之前险些洞穿瘦弱丘丘人的‘暗蚀者’。
此刻它已彻底完工。
箭身不再是普通的木头,而是通体覆盖着如同凝固血痂般的、闪烁着靛紫色不祥幽光的奇异金属。
箭体上扭曲的活虫符文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暗光,
箭头更是淬炼成三棱、边缘如同犬牙交错、仿佛还在滴落着无形毒液的利刺,散发着一股腐朽铁锈与血腥甜腻混合的死亡气息。
箭头正被刻意抬高角度,颤巍巍地、无意识地微微晃动,方向隐约指着那藤蔓大厅入口新撕裂出血流的巨大伤口。
石甲赤红的视线顺着箭尖指向猛地钉向那片暗红流淌的污秽。
石甲再猛地收回目光,死死落在木指脸上。
他看着那精瘦面孔上混杂的恐惧、兴奋和讨好,那指向,那污血流淌的伤口,那蓝金色的叶脉徽记……
他体内那一路强行压抑至今、混杂着憋屈、反胃、对那腐臭存在的极端厌恶和无力感的狂暴雷火如同找到了一个豁口。
“轰隆!!”
石甲猛地劈手夺过那支淬满剧毒的靛紫箭矢,如同攥住了一条剧毒的烙铁。
粗糙的手掌皮肤甚至能感受到箭体传来的冰冷刺骨、仿佛能吞噬骨髓灵魂的阴毒寒潮,这感觉更加点燃了他的暴怒。
他喉咙里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如同熔岩滚动的低吼。
赤红的瞳孔死死锁定了藤蔓入口那片最深、最暗、正不断渗出污秽暗红血浆的裂缝。
“滚开!”
声音嘶哑压抑,如同受伤的凶兽。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旋转,全身虬结的肌肉力量瞬间汇聚在拧转的腰胯和手臂。
碎岩巨刀的沉重刀身还插在泥地里。
此刻他如同一张被拉满的原始猎弓,攥着那支靛紫毒箭的手就是致命的箭簇,凝聚了所有力量,所有憎恶,所有无处发泄的怒潮。
手臂带着弓弦绷断般的恐怖力量,后扯,蓄满,轰然向前甩出。
那支淬毒的靛紫暗蚀者如同一道索命的幽灵闪电撕裂湿闷的空气,带着石甲体内所有焚灭一切的狂暴意志。
目标不是沐羽,不是叶莹,而是藤蔓大厅入口那处污秽最浓、新撕裂最深、正疯狂渗出暗红污血的、最令人作呕的伤口缝隙。
箭簇直指那片翻滚着乳白黏液与暗红血浆的、蠕动着深绿肌肉纹理的、巨大肉瘤内腔最污秽的核心。
就在那道靛紫电光即将贯穿污秽肉壁的刹那,“嗡!”
一股源自藤蔓巨网深处、浩瀚无垠、如同亿万颗沉睡古树同时醒觉的磅礴生命意志。
如同无形的、温润却坚韧无比的水盾无声无息地、却又无比精准地瞬间凝现在那道靛紫流光之前如同母体瞬间构筑的胎盘壁障。
那道凝练死亡之力的毒箭撞入生命意志的海洋。
没有爆炸,没有溃散,只有极其沉闷的“噗……滋……”
如同烧红的铁块投入深不可测的、蕴含无限生机的温泉水泊。
毒箭上的靛紫光芒疯狂闪烁,细若游丝的、如同活物的诅咒符文如同濒死的蜈蚣剧烈扭动,却在下一个瞬间被浩瀚温润的生命之水彻底淹没、安抚、分解……
那支索命的毒箭,如同失去了所有力量凭依,软软地从那片凝滞的生命壁垒中落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那片流淌着污秽血浆和乳白黏液的入口地面。
石甲赤红的眼瞳猛地睁大,仿佛无法置信,攥着拳头的手臂僵在半空,指缝间还残留着毒箭冰冷粘腻的触感。
一股巨大的落空感和更深的憋屈死死攫住了他。
人群最边缘,一个披着沾满泥浆的深色藤蔓外衣的身影正拖着沉重的步子走来。
那是沐羽。
没有人看清他是何时、以何种状态钻出那扭曲的入口的。
他周身都散发着那股难以言喻的、如同藤蔓根茎腐烂后又淋湿的阴冷腐朽气息。
沐羽的头深深垂着,湿漉漉的深蓝发丝贴着毫无血色的额头和冰冷的下颌。
藤蔓外衣宽大沉重,边缘沾满了灰烬和难以辨识的污迹,拖曳在地上如同沉重的裹尸布。
那只苍白得如同死物、指节扭曲变形、沾染着暗红秽物的手,依旧死死捂着胸口之下、颈窝之上、那片被厚重衣料掩盖的地方。动作僵硬如同木偶。
他没有停下脚步。
无视了门口那片焦黑的空地,无视了石甲投来的如同燃烧熔岩般的狂暴目光,无视了地上那支被玷污的毒箭,甚至无视了木指等人惊惧的打量。
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却又异常沉重地走向了人群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