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清晨的寒风中,冰冷的晨风从圈栏废墟上空卷过。
营地中央,刚刚修复的焦黑深坑边缘,“硬皮”正佝偻着腰,布满裂纹的老手一点一点从冰冷泥泞里掏出些被血污浸透的麦壳,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些碎屑,仿佛在数救命的黄金。
空气紧绷如弦,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巡逻的丘丘人下意识按住腰间的木柄石斧。
突然,西北角靠近藤塔的新建“工坊”区域爆发出一片混乱的、压抑不住兴奋的骚动。
“让开!让开!”
“木指老大说了!都别靠太近!”
“退后!那东西箭口冲着这边呢!”
惊呼声、呵斥声、粗重的喘息混杂着金属摩擦石块的刺耳刮擦声猛然撕裂了营地死寂。
巨拳(岩)正拖着沉重步伐在焦坑边缘警戒,那磐石般赤红的熔岩双瞳猛地锁定向骚乱源头。
石甲被这嘈杂刺激得猛地扭头,本就空洞的眼神瞬间被引燃了焦躁不安的暴戾火星。
他赤红短发下的青筋暴起。
沐羽刚从藤塔基座抽出手,指尖还缠绕着几缕引导修复地气后残留的温润水汽,闻声立刻抬头,淡蓝的眼眸瞬间锐利如冰锥穿透混乱的丘丘人潮。
叶莹正从石室方向出来,脚步还没迈开,混乱的惊呼已让她猛地抬眼,眉头紧蹙。
丘丘人群如同被无形力量猛地劈开。
“哈哈!成了!我成了!”
一声充满狂喜、带着巨大亢奋的嘶哑咆哮炸响。
木指!
那个精瘦、总带着狡黠光芒的丘丘人弩手,肩上扛着一个东西,跌跌撞撞地分开人群冲了出来。
那东西是一根打磨得异常粗厚、泛着冷硬乌光的黑铁木桩。
它扭曲的形态和遍布的砍凿痕迹赫然表明——这竟是被石甲雷火之力摧毁的圈栏废墟里最大的一根主撑柱残骸。
此刻这根饱经摧残的巨木被强行改造:近人高的弩臂扭曲却充满力量感地架在粗木主体上,被粗糙的星银铁箍死死卡住。
弩弦是一条由鞣制丘丘霜铠兽筋拧成、绷紧到发出呻吟声的兽筋弦。
最凶厉的部分是前端——一个巨大狰狞、如同野兽獠牙张开的弩臂卡槽,阴森地瞄准着空地。
木指狂喜扭曲的脸上糊满了石粉和汗水油污,他身后还跟随着几个同样兴奋得浑身打颤的丘丘人助手,他们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藤筐,筐里赫然是一支支削尖的黑铁木箭。
但这些箭矢尖端包裹的不是普通的铁皮,而是坑坑洼洼、如同未熔炼完全的矿石废渣。
这些粗糙的疙瘩物上竟不断蒸腾、旋转着截然不同的元素光芒。
几支箭尖闪烁着噼啪作响的金红色雷火星屑,几支凝结着刺骨寒气的惨白冰晶,甚至还有两支弥漫着不祥紫光、缠绕着微弱风旋的毒气箭头。
粗陋原始!
每一寸构造都透着粗暴改造的痕迹,但这巨大的弩身、兽筋弦的张力、以及那筐闪烁着狂暴元素之力的“箭”组合在一起散发出的那股凶蛮、危险、近乎失控的原始杀伤力,如同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营地。
“闪开!都给老子闪开点地方!”
木指喘着粗气,声音因极度的亢奋和紧张而尖锐变调。
他红着眼,如同面对猎物的疯兽,肩膀发力将沉重的巨弩猛地砸在空地中央。
弩身触地发出沉闷的撞击,震起一圈泥尘。
“抬稳!试射!让萨满看看!看看!”
“嗡!”
巨弩上那绷紧的兽筋弦在他用力拉扯下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随时会断开的哀鸣。
木指双手紧握着弩柄,额头青筋暴起,对着远处空无一物的熔岩堡垒墙面。
“啊……”
他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咆哮,
全身力气都用在了那粗糙的扳机上。
巨大的机括撞击声如同闷雷。
紧绷的兽筋弦疯狂回弹,沉重的黑色弩身带着那股积蓄的力量猛地一震。
一道凝练着暴戾的雷火元素、如同流星般的黑铁重箭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和浓重的硫磺硝烟味。
“轰!!!”
一声更加沉闷、如同重锤砸在铜钟上的巨响。
那支雷火重弩箭狠狠钉在远处熔岩堡垒新镶嵌的星银铁护板上,火星狂喷。
护板瞬间被点燃的雷火元素在上面留下一个焦黑的凹坑和几道狰狞的龟裂纹。
剧烈的撞击让巨大的熔岩堡垒都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嗡鸣。
堡垒墙上一名正在用熔岩修补凹痕的火丘战士被震得一个踉跄,惊骇地看向墙下。
营地一片死寂,只有雷火箭矢的残余光芒在熔岩墙壁上滋滋作响。
所有的丘丘人都被这原始的暴力与元素力量粗暴结合的威力惊得张大了嘴。
石甲眼中狂暴的雷火瞬间被点燃。
他猛地站直身体,看着墙壁上的坑洞,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那眼神不再是迷茫,而是赤裸裸的杀戮渴望被唤醒。
沐羽的眉头拧紧,目光死死锁在木指脚下那筐闪烁着不稳定元素的箭矢上,淡蓝的眼眸深处是海啸前的凝重。
“嗡!!!!!”
更刺耳的机括上弦声!
木指和助手们根本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又一支缠绕着惨白冰晶的元素箭矢已被粗暴地扣进了弩臂的卡槽。
粗厚的弩臂再次绷紧沉重的弩身调转方向,这一次对着一块巨石。
“等等!”
巨拳(岩)闷雷般的声音炸响!
警告!晚了!
木指血红的眼睛只顾看着远处堡垒墙壁旁的巨石。
他的手狠狠压下了扳机,寒冰箭化作一道惨白的流光射出。
但这一次箭头包裹的那坑洼、不稳定的寒冰矿石承受不住巨大的发射力和体内躁动的元素在射出不过十数米的半空中如同脆弱的玻璃瓶爆裂。
凝结的惨白冰晶瞬间炸开,化作亿万道锋利冰针组成的毁灭风暴。
它如同一个失控的微型冰霜爆!
冰针裹挟着寒雾狂猛地向四面八方无差别溅射。
“呃啊——!”
“我的眼睛!”
“快躲!”
惨叫声瞬间炸响。
距离最近的几个丘丘人猝不及防,首当其冲。
他们被密集的冰针瞬间刺穿了草甲皮袄,扎进皮肉!
混乱如瘟疫般瞬间蔓延!冰雾弥漫!寒气和血腥味混合!
“木指!停下!”
叶莹的厉喝在混乱中响起。
而在爆炸冰雾尚未完全散尽的混乱边缘。
沐羽的身影如同融入风中的幽影,快得拉出残像。
他在寒冰箭失控爆炸、冰针狂飙的刹那,已冲到了冰雾笼罩的范围边缘。
他不是躲避冰针,而是目标精准锁定。
他的身体在冰针溅射的轨迹中如同鬼魅般几个不可思议的微小侧旋、俯身。
“唰!”如同抓住一条滑腻的蛇。
他布满伤痕和藤蔓印记的手指精准无比地、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迅疾,死死攥住了从爆炸中心飞溅而出、即将刺入一名跌倒在地丘丘人战士咽喉的最后一枚足有筷子长、边缘还覆盖着不化霜寒的致命冰针。
冰针距离那个战士的喉咙皮肤只有0.01厘米。
他惊恐的眼珠倒映着冰针的寒芒和草甲(沐羽)那近在咫尺、如同深海寒冰般平静锐利的蓝瞳。
沐羽紧攥冰针的手指纹丝不动!那锐利致命的冰晶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在他指掌之间。
混乱!惊呼!惨嚎!
冰雾在营地卷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血腥。
就在这片惨白弥漫的混乱中沐羽抓着那枚救下的冰针,面无表情地直起身。
目光扫过地上惨叫的伤者,再抬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般冰冷地割过木指脸上那瞬间凝固的狂喜和血色尽失的惊骇,落在他肩上那台还在散发硝烟与兽筋腥气的原始战争凶器上。
突然,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所有混乱噪音淹没的、带着某种奇异的软糯和戏谑的声音响起。
“……达令?”
叶莹的声音,就在草甲(沐羽)耳边!
那么近!
近得仿佛她吐出的温热气息直接喷在了沐羽(草甲)那沾满了霜寒冰晶碎屑、冰冷麻木的耳廓上。
沐羽极其明显地、极其狼狈地、向着发出声音的旁边猛地一歪,脚步趔趄。
要不是强横的体魄本能撑住,几乎要当场摔倒在地。
清晨惨白的光线下,石甲粗糙石甲缝隙间蒸腾的雷火瞬间凝固。
巨拳庞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边缘线如同凝固的熔岩。
木指肩上粗糙的巨弩兽筋弦不再嗡鸣。
整个营地的时间被一种更加可怕、更加混乱的静默冻结。
只剩下那枚被沐羽攥得死紧、在寂静中清晰滴落的冰针水珠。
“哒。”
水珠砸在冰冷的地面,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它像一颗被碾碎的、冰冷的星星。
而在这凝固的寂静中,无人注意到那冰针尖上蒸腾的寒气,悄然凝聚、悬停,凝固成了一朵极其微小、却形状完美无缺的冰晶之花。
它无声地悬在沐羽指节上缓缓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