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铁律与裂帛
朔风裹挟着碎冰碴,如钢针般刺在帆布帐篷上,发出细密的刮擦声。独立团临时指挥部内,两盏煤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晃不定,昏黄的光晕将斑驳的墙面染成诡异的琥珀色。杨涛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悬挂的作战地图上扭曲蠕动,仿佛一头困兽。他死死盯着桌上那把锈迹斑斑的手枪,指节捏得发白,金属表面映出他通红的双眼和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
\"我离开这里,我自己拉队伍打鬼子!\"杨涛突然暴喝,声如闷雷炸响在狭小的空间内。他抓起手枪狠狠砸向桌面,木质桌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道裂痕顺着纹理迅速蔓延,\"你们死守着规矩,可规矩能让死去的同胞活过来吗?能让鬼子放下屠刀吗?\"
赵志远原本半倚在桌前查看作战图的身体瞬间绷直,布满老茧的右手条件反射般按上腰间的驳壳枪,枪套皮革摩擦发出细微声响。这位身经百战的团长缓缓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浑身透着古怪的年轻人——那人穿着沾满血污的白色长褂,脚下是双样式怪异的黑色皮靴,与营帐里清一色的灰布军装格格不入。
李铁柱脸色瞬间煞白,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铁钳般的双手死死扣住杨涛的胳膊:\"杨兄弟!你疯了不成?这是拿命在开玩笑!方圆百里都是鬼子的据点,没队伍没补给,你连村口的岗哨都摸不过去!\"
\"放开我!\"杨涛猛地甩动肩膀,军用匕首从袖中滑落,寒光一闪抵住李铁柱的手腕。这个动作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在八路军的营帐里,竟有人敢对自己的同志拔刀相向。但李铁柱没有退缩,反而攥得更紧,虎口处青筋暴起:\"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这是自家人的营地!\"
\"自家人?\"杨涛突然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帐篷里回荡,震得煤油灯的火苗都跟着颤动,\"我亲眼见过鬼子在李家庄的暴行!他们把孕妇开膛破肚,把孩子挑在刺刀上,用机枪扫射躲在井边的难民!现在却要我对这些畜生讲仁义?\"他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狰狞的伤疤,\"这道疤是上个月在青崖岭,为了救一个被鬼子追杀的小女孩留下的!而现在,我却要和你们争论该不该对刽子手留情!\"
角落里,老战士老李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鲜血染红了泛黄的手帕。他撑着拐杖颤巍巍起身,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声响,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年轻人...当年我带着全村青壮去拼鬼子,没枪没炮就用锄头。三百多人去,最后只活下来七个...我比谁都想报仇,但后来才明白,单打独斗救不了中国啊...\"
\"够了!\"杨涛一脚踢翻脚边的搪瓷缸,破碎的瓷片在地上炸开,溅起的碎片险些划伤通讯员的脚踝,\"你们守着过时的规矩,等着所谓的'瓦解敌军',可等来的只会是更多的杀戮!每一个被放走的鬼子,都会成为插向同胞心口的刀!上个月王庄的惨案,就是因为放走了几个侦察兵,整个村子...\"他的声音突然哽住,眼前又浮现出尸横遍野的惨状。
\"啪!\"赵志远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桌上的油灯险些倾倒,煤油在作战图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放肆!八路军的军纪是用无数先烈的鲜血凝成的!没有纪律,我们和那些烧杀抢掠的土匪有何区别?优待俘虏,是为了从根本上动摇敌人的军心,是为了让更多人看清侵略者的真面目!\"
\"可那些死去的百姓等不及!\"杨涛向前半步,与赵志远对视,毫不退缩,鼻尖几乎要撞上对方的额头,\"当鬼子的刺刀捅进孩子的胸膛时,当他们的火焰吞噬整个村庄时,所谓的'长远战略'有什么用?你知道吗?他们甚至...\"他突然闭上嘴,强忍着没有说出22世纪历史书上那些更残酷的细节。
帐篷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通讯员小张跌跌撞撞掀开门帘,军帽歪戴在头上,胸前的挎包随着喘息剧烈起伏:\"团长!侦察兵在西北山谷发现鬼子运输队!二十辆卡车,至少一个中队兵力押运!车队载着铁皮箱,很可能是军火!\"
赵志远的眼神瞬间变得如鹰隼般锐利,但枪口仍指着杨涛:\"听到了?这就是你证明自己的机会。现在滚,我可以当从没见过你;留下,就给我收起你那套歪理!\"他猛地扯过地图摔在桌上,铅笔划出的红色箭头直指山谷地形,\"但你要敢在战场上坏了规矩,老子第一个毙了你!\"
杨涛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目光在赵志远、地图和门外的夜色间来回游移。记忆突然闪回半个月前,他在山路上遇到被日军追杀的祖孙二人,老人为了掩护孙子被刺成血人,最后的遗言是\"活下去,报仇\"。他弯腰捡起手枪,拉动枪栓的金属声清脆作响:\"我跟你们去。但遇到鬼子,我只按我的方式解决。\"
\"好!\"赵志远突然收起枪,抓起桌上的望远镜别在腰间,转身时军用皮带扣撞在桌角发出清脆声响,\"铁柱,带三连抢占西侧制高点;老张,带二连埋伏在东侧松林。机枪班在中间策应,等车队进了峡谷再动手。\"他转身时瞥见杨涛沾满血污的白大褂,顺手扯过一件破军大衣扔过去,\"不想被当成活靶子,就换上!这是命令!\"
营地外,寒风呼啸着卷起积雪,战士们打着火把匆匆集合。火把的红光映照着年轻而坚毅的脸庞,有人在给步枪上刺刀,金属摩擦声此起彼伏;几个卫生员背着药箱小跑而过,帆布包上的红十字在夜色中格外醒目。杨涛套上军大衣,粗糙的布料带着淡淡的硝烟味和汗酸味,让他恍惚间想起第一次目睹日军暴行时的震撼与愤怒——那是他刚穿越不久,在一片焦土上看见被钉在木桩上的孩童。
\"杨兄弟。\"李铁柱递来一把汉阳造步枪,枪管还带着体温,膛线处缠着布条防止进水,\"这枪膛线磨得差不多了,不过近距离打个三十米没问题。\"他突然压低声音,靠近杨涛耳边,\"刚才在帐篷里,我知道你是气昏了头...团长其实...\"
\"别说了。\"杨涛打断他,将子弹一颗颗压进弹仓,每一声金属碰撞都像是在积蓄怒火,\"等打完这仗,我还是会走。在这里,我连报仇都要束手束脚。\"
队伍开始悄无声息地向山谷进发。月光洒在雪地上,战士们的脚印蜿蜒成黑色的长龙。杨涛走在队列中间,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脚步声,看着身旁战士们补丁摞补丁的军装,有人的草鞋已经磨得露出脚趾,却依然昂首挺胸。他的内心却依旧翻涌着难以平息的怒火,眼前不断闪现着穿越以来经历的种种惨状:被毒气熏死的村民扭曲的面容,被细菌实验残害的无辜者空洞的眼神。
当队伍接近伏击地点时,山谷里突然传来卡车引擎的轰鸣声。杨涛趴在雪地里,寒雪浸透了他的衣裤,冻得双腿失去知觉。他看着远处日军车队的车灯刺破夜幕,宛如一条蠕动的钢铁巨蟒。每辆车的车斗上都架着机枪,荷枪实弹的士兵抱枪而立,头盔上的星徽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赵志远举起望远镜观察片刻,伸出三根手指——这是约定的攻击信号。
\"记住纪律!\"赵志远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顺着山风传入每个战士耳中,\"先打司机,再打弹药车,抓活的!没有命令,不许擅自行动!\"
杨涛握紧步枪,瞄准最近一辆卡车的挡风玻璃。十字准星里,他看见日军司机叼着香烟,帽檐下露出半张年轻的脸,嘴角还挂着狞笑。扳机扣动前的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李家庄的废墟,闪过青崖岭老人最后的眼神,闪过无数个倒在血泊中的同胞。枪声划破夜空,战斗正式打响。子弹在山谷间呼啸,日军的惨叫声与爆炸声响彻云霄。
杨涛在硝烟中穿梭,刺刀见红时不再犹豫。当他发现一名受伤的日本兵试图举枪时,毫不犹豫扣动扳机。子弹穿透对方胸膛的瞬间,他仿佛听见了无数冤魂的呐喊得到了片刻平息。然而,当他准备继续追击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赵志远的怒吼:\"停止射击!抓活的!\"
战斗结束得比预想更快。二十辆卡车全部瘫痪在燃烧的火光中,日军尸体横七竖八倒在雪地上。幸存的几个日本兵被战士们用麻绳捆住,嘴里塞着破布。赵志远踩着还在冒烟的车厢,目光扫过战场,最终落在杨涛身上:\"你违抗了军令。\"
杨涛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将空弹夹甩在地上,弹夹撞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决绝:\"但我守住了底线。如果这就是代价,我愿意承担。\"
两人对视良久,只有寒风卷着燃烧的残骸在中间盘旋。远处,战士们开始搬运缴获的物资,有人唱起了《游击队之歌》,苍凉的歌声在山谷间回荡。这场关于纪律与血性的碰撞,似乎随着硝烟的散去暂时平息,但每个人都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杨涛与这支队伍的羁绊,也将在未来的血火淬炼中,走向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