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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元七年八月三十一日·记朝
公元七年的八月三十一日,正午时分如期而至。记朝的广袤天空如同水洗过的蓝宝石,澄澈无云,炽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而下,将万物笼罩在一片明亮耀眼的光辉之中。气温相较于上午有了明显的攀升,达到了二十九摄氏度,空气中湿度则降至百分之四十七,形成了一种干爽而灼热的热浪。阳光下的石板路面开始发烫,远处的景物因蒸腾的热气而微微扭曲。微风也变得温热,拂过皮肤,带不走多少暑意,反而更像是在热炉旁扇风。
在这片正午的烈日炙烤下,记朝的景象呈现出一种因炎热而放缓的节奏。北方平原上,收割后的田野反射着刺目的白光,农夫们大多已归家避暑,田野间一片寂静,只有不知疲倦的秋蝉在树上声嘶力竭地鸣叫着。东部沿海,海面在强光下泛着粼粼的银光,沙滩烫得难以立足,渔民和商旅也多选择在阴凉处歇息,等待日头偏西。西域的古道上,商队或许寻了绿洲或背阴处休整,驼马安静地反刍,躲避着一天中最毒的日头。而帝国南隅的南桂城郊外,那片河畔草甸上,虽然树荫下尚算凉爽,但阳光直射之处,已然热气蒸腾。然而,正是在这酷热的正午,一场充满冒险气息的行动,即将在一片靠近林地的区域展开。
在预先勘察好的、靠近一片茂密林地边缘的空地上,公子田训、三公子运费业、赵柳、葡萄氏-寒春、葡萄氏-林香以及情绪依旧不高的耀华兴,已经按照计划各就各位。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期待,连正午的酷热似乎都被这股情绪冲淡了几分。
公子田训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目光锐利地锁定在不远处一棵高大栎树枝桠间悬挂着的那个灰褐色、层层叠叠、足有半个人头大小的马蜂窝上。他甚至能隐约看到有零星的马蜂在巢穴入口处盘旋巡逻,发出低沉而令人心悸的嗡嗡声。他的主要目的非常明确:不惜一切代价,制造足够大的动静,将蜂窝里的马蜂彻底激怒并引走,为后续的同伴创造安全采摘蜂蜜的时机。
“大家准备好,我开始了!” 田训低喝一声,不再犹豫。他弯腰从地上捡起几块大小适中、棱角分明的坚硬石块,掂量了一下,然后瞄准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马蜂窝,用尽全身力气,将石头狠狠地投掷过去!
“嗖——啪!”
第一块石头几乎是擦着蜂窝的边缘飞过,砸在后面的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显然惊动了巢穴外的巡逻蜂,它们不安地加快了飞行的速度,嗡嗡声顿时密集了起来。
田训不敢怠慢,紧接着投出第二块、第三块石头!这一次,他的准头好了很多!
“砰!”一块石头正中蜂窝的下缘,打得那巢穴猛地一颤,几片碎屑和蜡质结构掉落下来。
“咔嚓!”另一块石头更是幸运地击中了蜂窝与树枝连接的一处脆弱部位,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这接连的打击,彻底捅了马蜂窝!霎时间,那原本还算平静的巢穴如同炸开了锅一般,先是一阵短暂的、极其刺耳的振翅嗡鸣,紧接着,成百上千只被激怒的马蜂,如同一股浓黑的、充满死亡气息的烟云,从巢穴的各个出口汹涌而出!它们在空中迅速集结,那震耳欲聋的嗡嗡声汇聚在一起,仿佛死神的咆哮,令人头皮发麻!
田训见目的达到,心中虽惊却不乱。他非但没有立刻逃跑,反而做出了一个更为大胆的举动——他迅速捡起地上事先准备好的一根长木棍,一个箭步冲到树下(保持在相对安全距离),对着那已经摇摇欲坠的蜂窝,又是狠狠地、用尽全力地捅了上去!
“一下!两下!三下!”
他一边捅,一边口中还数着,仿佛在给自己鼓劲,也像是在确保效果。木棍撞击蜂窝发出“噗噗”的闷响。紧接着,又是更为用力的。
“四下!五下!六下!”
这最后几下,他几乎是倾注了全身的力气,务求让蜂巢受到最大程度的破坏和震动,确保能将所有的马蜂都吸引出来!
果然,他这“赶尽杀绝”般的举动,让蜂群的愤怒达到了顶点!那团黑色的“复仇烟云”瞬间锁定了树下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入侵者,带着滔天的怒火,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公子田训猛扑过来!
田训见状,知道时机已到,毫不犹豫,转身就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如同脱缰的野马,朝着预先规划好的、远离采蜜小组的复杂林地方向,亡命狂奔而去!他的身影在树木间急速闪动,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而那规模庞大、被彻底激怒的马蜂群,则如同附骨之疽,紧追不舍,形成一道恐怖的黑色洪流,嗡鸣着掠过草丛和灌木,死死咬住田训的背影,大有不将他蛰成筛子誓不罢休的架势!
就在田训成功引走绝大部分马蜂的同时,躲在远处灌木丛后、紧张观望着这一切的葡萄氏-寒春、葡萄氏-林香、赵柳和耀华兴,立刻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快!马蜂大部分被引走了!” 葡萄氏-寒春作为临时指挥,低喝一声。
四人立刻从藏身处冲出,她们早已戴好了厚厚的布手套,用头巾和面纱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她们手中拿着割蜜的小刀和准备好的、密封性良好的陶罐,迅速而谨慎地接近那棵栎树。
此时,那个被田训用石头和木棍蹂躏得破败不堪、甚至已经有一部分断裂下垂的蜂窝,就悬挂在较低的枝桠上,几乎唾手可得。蜂巢破裂处,金黄色的、粘稠的蜂蜜缓缓渗出,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浓郁的甜香混合着蜂蜡的气息弥漫开来。
而负责在更后方“叮嘱”、观察全局的三公子运费业,此刻也按捺不住,从他的观察点溜了过来。他那双眼睛,在看到那流淌着的、晶莹剔透的蜂蜜时,瞬间迸发出比正午阳光还要炽热的光芒!他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吞咽口水的声音几乎清晰可闻。他那贪吃贪睡的本性,在这极致的美味诱惑面前,暴露无遗,馋虫早已被勾到了嗓子眼。
眼看着葡萄氏-寒春和赵柳合作,小心翼翼地将那残破的蜂窝大部分割下,放入陶罐中,金黄的蜂蜜几乎要溢出来,三公子运费业再也忍不住了。他凑到正在帮忙收拾的耀华兴身边,脸上堆起讨好的、甚至有些谄媚的笑容,搓着手,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
“那个……华兴妹妹,嘿嘿……你看,这蜂蜜看起来多棒啊!那个……能不能……能不能先让我尝一小口?就一小口!我发誓,就舔一下,尝尝味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新鲜的野蜂蜜呢!” 他的眼睛几乎要粘在滴着蜂蜜的蜂窝碎片上,那副馋涎欲滴的模样,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耀华兴虽然心情依旧郁郁,但看着运费业这副可怜巴巴又滑稽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没好气地从刚刚割下的一小块蜂窝上掰下更小的一角,递了过去,语气带着警告:“喏,就这一口啊!敢多吃,小心撑着你!或者……小心我回头告诉田训哥哥,看他怎么收拾你!”
三公子运费业如蒙大赦,嬉皮笑脸地连忙接过那一小块蜂窝,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他也顾不上什么形象,直接伸出食指,迫不及待地插进那蜂窝的蜜脾之中,然后用力一搅,手指上立刻沾满了粘稠、金黄、散发着浓郁花香的蜂蜜。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指送到嘴边,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
“哇——!”
瞬间,一股极其纯粹、浓郁、霸道的甜味在他的味蕾上炸开!那甜味不同于糖饼的甜腻,带着一种复杂而清新的花草气息,顺滑地滑过喉咙,留下满口余香。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了无比陶醉和满足的神情,仿佛登上了极乐世界。
“好甜呀!太甜了!这……这简直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味道!”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这要是配上英州烧鹅,那油脂的香和这蜂蜜的甜混合在一起……天哪!那绝对是神仙都不换的美味!这等美食,谁会错过?谁敢错过?!” 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又将那沾满了蜂蜜的手指塞进嘴里,大大地、毫无形象地吮吸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啧啧声,尽情地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甜蜜。
耀华兴看着他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将那块被他舔过的蜂窝残渣拿了回来,小心地放入陶罐中,语气依旧带着提醒:“行了行了,尝过味道就行了。记住,等到田训哥哥安全回来之后,大家再一起分配。不然的话,我真怕你这贪吃鬼,一个忍不住,就把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蜂蜜给一人独霸了。”
“啊?对对对!华兴妹妹你说得对!我不会多吃的!我保证!你们放心,你们放心!” 三公子运费业连忙拍着胸脯保证,但目光还是忍不住往那装着蜂蜜的陶罐上瞟,显然意犹未尽。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刻钟,两刻钟……原本预计很快就能甩掉马蜂、绕路返回的公子田训,却迟迟没有出现。正午的阳光愈发毒辣,林间的寂静开始显得有些诡异。
葡萄氏-寒春最先察觉不对,她望着田训消失的那片复杂林地,眉头越皱越紧,脸上写满了担忧,忍不住开口说道:“不对劲……怎么到了现在,田训公子一直没有回来呢?按照他的速度和事先规划的路线,就算马蜂追得紧,他也应该早就甩掉它们,绕到汇合点跟我们碰头了才是啊?这都过去快半个时辰了……怎么现在怎么都还不回来?可别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可担心死了。”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众人心中的涟漪。赵柳、葡萄氏-林香也纷纷点头,脸上露出了焦虑的神色。连一直沉浸在蜂蜜美味中的三公子运费业,也收敛了笑容,开始不安地望向那片寂静得过分的森林。耀华兴更是握紧了双手,原本就低落的心情,此刻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等待,变得漫长而煎熬。
就在众人的担忧几乎要达到顶点,甚至开始商议是否要沿着田训逃跑的方向去寻找时,远处的林间终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以及……一阵压抑着的、痛苦的抽气声。
众人立刻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从树林的阴影中艰难地走了出来。正是公子田训!
然而,此刻的他,与之前那个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的引蜂人判若两人!他的头发凌乱不堪,沾满了草屑和泥土,原本整洁的衣衫被刮破了好几处,显得狼狈异常。而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头和脸!原本俊朗的面容,此刻竟然肿胀得如同发面馒头一般,尤其是额头、左边脸颊和下巴处,更是高高鼓起,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上面还清晰地留着好几个马蜂蜇刺后留下的红点,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变成了青紫色!他的眼皮也肿了起来,几乎快要睁不开,只能勉强眯成一条缝看路。整个人看起来凄惨无比,仿佛刚从什么酷刑中逃脱出来。
“田训公子!”
“田训哥哥!”
众人惊呼一声,立刻围了上去。
葡萄氏-寒春看着他这副惨状,又是心疼又是后怕,连忙扶住他有些摇晃的身体,急切地问道:“公子田训!你……你咋成这样了呀?你不是我们之中速度最快的吗?怎么……怎么还是被马蜂给蛰成了这样?还蛰得如此严重!”
公子田训被众人搀扶着,找到一处树荫坐下,他碰牙咧嘴地,似乎连说话都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声音变得有些含糊不清,带着浓浓的懊恼和痛苦:“哼!说……说得容易!可是……虽然我自认是逃跑中速度最快的,但……但那片林子的地形,也是非常复杂呀!”
他试图用手比划,但手臂一动也牵扯到了不知哪里的伤痛,让他又是一阵龇牙:“而且,你们要搞清楚,那马蜂……可是飞着的!它们不受地面障碍的影响!这难度……这难度当然高到像地狱一样了!”
他回想起那惊心动魄的逃亡过程,语气中充满了心有余悸:“从马蜂追着我开始,我起初也认为凭借我的速度,肯定能逃得过。我拼命地跑,不敢回头……结果呢?” 他痛苦地闭上了肿胀的眼睛,“那片鬼林子,每跑出去大概五米,就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横七竖八的倒下的枯木,或者纠缠在一起的藤蔓挡着我的去路!让我的视线偏移,好几次都差点走错了方向,我还得一边跑一边分神辨认路线,同时还要面临身后那越来越近的、如同索命梵音般的马蜂嗡嗡声的折腾!”
他越说越激动,又是懊悔又是气愤:“可是,最终呢?最终……因为我跑得太急,视线又被肿胀的汗水(以及后来被蛰后的疼痛)模糊,没看清脚下,被一个该死的、隐藏在落叶下的石头给狠狠绊倒了!就那一下!就那一下啊!” 他用力捶了一下地面(又疼得缩回了手),“我整个人摔了出去,还没等我爬起来,那群追了我一路的马蜂就蜂拥而来,直接把我……把我遮了个满头是包!我想用手驱赶,根本无济于事……那滋味……唉!”
他长长地、带着无比悔恨地叹了一口气,肿胀的脸上写满了“早知如此”:“我到现在都还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自作聪明,朝那片地形复杂的林地里跑去?光想着利用复杂地形甩掉它们,却忽略了其中的风险!自己真应该一开始就朝着开阔的平原地方向跑去才行啊!那样虽然可能被追得久一点,但至少不会摔倒,不会……唉!我现在真是后悔死了!”
看着眼前这位平日里沉稳可靠、此刻却肿如猪头、追悔莫及的伙伴,众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既为他平安归来(尽管形象凄惨)而松了口气,又为他这惨痛的经历而感到同情和好笑。三公子运费业更是悄悄缩了缩脖子,将手里还沾着一点蜂蜜痕迹的手指,偷偷在衣服上蹭了蹭,不敢再提品尝蜂蜜的事了。这顿用惨痛代价换来的野餐,注定会让他们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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