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观后院的药圃,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那场突如其来的蛇袭,像根尖刺,狠狠扎在云渺的心头。她抱着阿澈,小家伙虽然敷了“叶底藏珠”的解毒草泥后已无大碍,但被吓得不轻,蔫蔫地靠在她怀里,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襟,连平日里最爱的蜜饯丸都只吃了半颗就没了兴致。
云渺的眼神却如同淬了火的刀子,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药圃,尤其是那几株散发着奇异辛辣甜香的“朱果椒”。师傅那句“蛇有主……性躁……喜食朱果椒香……引之驱之皆易”的梦呓,如同魔咒般在她脑中盘旋。
引之?驱之?
好啊。既然有人想用毒蛇暗算她的崽子,那就别怪她这个“鬼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阿澈乖,睡一会儿,娘亲给你做好吃的。” 云渺将阿澈哄睡,轻轻放在地铺上,替他掖好被子。看着小家伙苍白安静的小脸,她眼底的冷意更甚。
她走到墙角,目光落在那些清虚“落子”催生出的特殊药草上。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一种叶片边缘生着细小锯齿、颜色深紫近黑的矮小植株上——鬼齿藤。此物剧毒,汁液沾肤即溃烂,气味辛辣刺鼻,能驱虫蛇。素问谷主曾提过,此物若与另一种烈性阳毒之物混合,会产生奇异的“引兽”效果,对某些特定毒虫蛇蚁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同时也会让它们变得狂躁易怒,极具攻击性!
引兽?狂躁?
云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不正是她需要的吗?
她小心翼翼地戴上自己缝制的厚布手套,用特制的竹夹剪下几片鬼齿藤最肥厚、颜色最深的叶片。辛辣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连空气都仿佛带上了一丝灼烧感。她将叶片放入一个厚实的石臼中,开始用力捣烂!
深紫色的汁液渗出,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和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接下来,是“引子”。她的目光投向了药圃里那几株闯祸的“朱果椒”。她摘下一颗颜色最红艳、香气最浓烈的果子。这果子本身无毒,但那奇异的辛辣甜香,正是赤练蛇无法抗拒的诱惑!
云渺将朱果椒也放入石臼,与捣烂的鬼齿藤汁液混合在一起,继续用力研磨。深紫色的汁液与朱果椒的艳红汁水交融,变成一种诡异的、粘稠的紫红色糊状物,散发出的气味更加复杂难闻,辛辣、腥甜、果香交织,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奇特甜腻!
“引兽香……成了!” 云渺看着石臼里这团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紫红毒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取出一小块干净的布,小心翼翼地将毒膏包裹好,塞进怀里。
她走出主殿,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庭院。槐树下,清虚道长依旧盘坐如石,呼噜声悠长。棋盘在月光下流转着微弱的星芒,仿佛对即将发生的“复仇”一无所知,又或者……根本不在意?
云渺深吸一口气,走到药圃边,在赤练蛇消失的那片草丛附近,选了一处隐蔽但又能清晰看到的位置。她挖开一个小坑,将包裹着紫红毒膏的布包埋了进去,只留一丝缝隙让那奇异的甜腻气味缓慢逸散。
然后,她退回主殿廊下,抱着熟睡的阿澈,如同潜伏的猎手,静静等待。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光如水,庭院里只有清虚悠长的呼噜声和草丛中细微的虫鸣。阿澈在云渺怀里睡得不太安稳,小眉头微微蹙着。
就在云渺几乎要怀疑自己判断失误时——
沙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不同于风吹草动的摩擦声,从药圃边缘传来!
来了!
云渺屏住呼吸,眼神瞬间锐利如鹰!
只见一道熟悉的、赤红如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围墙根的阴影里蜿蜒而出!正是那条伤了阿澈的赤练蛇!它三角形的蛇头高高昂起,猩红的信子疯狂吞吐着,焦躁地在原地打转,显然是被那奇异的甜腻气味吸引而来!它显得异常兴奋,又带着一种被撩拨到极致的狂躁!
它在原地焦灼地转了几圈,最终锁定了气味最浓烈的源头——那个埋着毒膏的小土坑!它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了过去!蛇头精准地找到布包的缝隙,贪婪地、迫不及待地将信子探入缝隙之中!
就在赤练蛇的信子接触到毒膏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原本就焦躁狂乱的赤练蛇,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它疯狂地扭动着赤红的身体,蛇头高高扬起,发出一种极其尖锐、凄厉、完全不似蛇类的嘶鸣!那嘶鸣声充满了痛苦、狂怒和一种被彻底激发的凶性!
它猛地甩开土坑里的布包,赤红的身体如同燃烧的火焰,在庭院里疯狂地、毫无目的地乱窜!时而撞在篱笆上,时而冲进草丛,蛇信狂吐,三角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凶光!它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只剩下被“引兽香”彻底点燃的、毁灭一切的狂暴兽性!
云渺冷冷地看着这条发狂的毒蛇在庭院里肆虐,眼中没有丝毫怜悯。这只是开始。
发狂的赤练蛇在庭院里横冲直撞了几圈,似乎被某种残留的、更深层次的本能驱使,又或许是背后操控者感受到它的失控,试图将它召回。它猛地一转头,竟朝着道观那扇破败的后门方向,如同一道赤红的闪电,激射而去!瞬间消失在门缝外的黑暗中!
“果然有主!” 云渺眼神一寒!她立刻将怀中的阿澈轻轻放在清虚道长身边的地铺上(有咸鱼师傅在,最安全),自己则如同一道灰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道观后门外的山坡,草木丛生,月光被茂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云渺屏息凝神,凭借着敏锐的听觉和直觉,追踪着那赤练蛇快速游动留下的细微沙沙声。
那蛇的速度极快,显然是被主人急召,或者它自身也急于摆脱体内那股令它狂躁的力量。它一路蜿蜒向下,目标明确地朝着山脚王家庄的方向而去!
王家庄?云渺心中冷笑。果然不出所料!
她远远缀在后面,借着草木的掩护,很快便看到那赤练蛇钻进了一处位于庄子边缘、靠近一片荒坟地的破败小院。院子围墙坍塌了大半,里面只有一间歪歪斜斜、点着昏暗油灯的茅草屋。
云渺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攀上坍塌的墙头,伏在阴影里,朝院内望去。
只见昏暗的油灯下,一个穿着花花绿绿、形制古怪袍子的干瘦老妪,正背对着院门,对着一个摆在破桌上的黑陶罐念念有词。那老妪头发稀疏花白,用一根骨簪胡乱挽着,侧脸在跳动的灯火下显得格外阴鸷刻薄。正是王家庄有名的“神婆”——王婆子!
那发狂的赤练蛇,如同见了主人般,带着一股腥风和狂躁的气息,猛地窜进了茅屋,直接扑向那黑陶罐!
“哎哟!我的小宝贝!你可算……” 王婆子听到动静,惊喜地转过身,伸出枯瘦的手想去接。
然而,迎接她的不是温顺的毒蛇,而是一条彻底被“引兽香”点燃了凶性、神志不清的狂兽!
“嘶——!” 赤练蛇根本认不出主人!它只觉得眼前晃动的身影刺激了它狂暴的神经!它三角眼中凶光爆射,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猛地弹射而起!快如闪电!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被刺破的轻响!
“啊——!” 王婆子凄厉的惨嚎瞬间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她枯瘦的手腕上,赫然多出了两个细小的、却迅速泛黑的牙印!赤练蛇一击得手,似乎也耗尽了狂性,软软地掉在地上,扭曲了几下,不动了。
“我的手!我的手!” 王婆子捧着瞬间肿胀发黑的手腕,惊恐欲绝地尖叫!剧痛和恐惧让她那张老脸扭曲得如同厉鬼!她认得这蛇毒!正是她亲手豢养的赤练!见血封喉不至于,但发作极快,痛苦无比!若没有及时的特制解药……
她手忙脚乱地扑向屋内角落一个破旧的木箱,颤抖着翻找解药。慌乱中,她甚至打翻了桌上的油灯,火苗瞬间点燃了干燥的茅草!
云渺伏在墙头,冷冷地看着茅屋内鸡飞狗跳、火光渐起的混乱景象。王婆子惊恐的尖叫、蛇毒发作的痛苦呻吟、火苗舔舐茅草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
引之?驱之?
这便是下场!
她没有再停留,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朝着山上的玄清观掠去。
回到道观,庭院里一片宁静。槐树下,清虚道长依旧盘坐,呼噜声悠长。阿澈在他身边的地铺上睡得正香,小脸上似乎也安稳了不少。
云渺走到槐树下,看着清虚的背影,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师傅,蛇主找到了。王家庄的王婆子,被自己的蛇咬了。茅屋……好像还着了火。”
槐树下,那悠长的呼噜声,极其轻微地、如同被风吹皱的水面般,荡漾了一下。
紧接着,一句带着浓浓睡意、仿佛梦呓般的话语,清晰地飘了过来:
“……咎由自取……火烧旺地……未必是祸……呼噜……”
咎由自取?火烧旺地未必是祸?
云渺挑了挑眉。这咸鱼师傅,说话总是这么云山雾罩。
不过,看着身边安然熟睡的阿澈,再看看山下王家庄方向隐隐透出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混乱人声,云渺只觉得胸中那口憋闷的浊气,终于畅快地吐了出来。
她盘膝坐在阿澈身边,闭上眼,开始调息。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敢动她云渺的崽子?
那就尝尝“鬼医”以毒攻毒的反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