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壶甜米酒下肚,后劲慢慢涌了上来。云渺只觉得脸颊发烫,脑袋晕乎乎的,看东西都带点重影。偏殿里那盏豆大的油灯,仿佛变成了三个。她搂着早已睡着、小脸红扑扑的阿澈,自己也眼皮打架,只想一头栽进梦乡。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呼——噜——!!!”
“呼噜噜——!!!”
“轰隆隆——!!!”
槐树下的呼噜声,经过那碗“特调仙酿”的加持,彻底进化成了毁天灭地的级别!那已经不是普通的呼噜,而是如同九天惊雷在耳边炸响!又像是几百头愤怒的河马在狭窄的浴室里开摇滚演唱会!整个偏殿都在那声波的冲击下瑟瑟发抖,屋顶那个丑陋的补丁更是噗噗地往下掉着泥渣!
云渺痛苦地用枕头捂住耳朵,翻来覆去,像条煎锅里的咸鱼。阿澈也被吵得不安稳,小眉头皱着,在睡梦中嘟囔:“娘亲……打雷……好吵……”
“师傅!求您了!收了神通吧!” 云渺实在受不了了,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悲愤地朝着窗外槐树下哀嚎。
回应她的,是更加高亢、更加狂暴、更加……富有节奏感的呼噜三重奏!仿佛在说:吵的就是你!
云渺绝望地瘫在床上。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咸鱼雷音”震得灵魂出窍时,窗外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呼噜声,极其突兀地……停!住!了!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阿澈细微的呼吸声。
云渺一愣,随即狂喜!难道是……酒劲彻底上来了?师傅睡死过去了?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探头往外看。
月光下,槐树旁。清虚道人不知何时,已经从竹榻上……坐了起来!
他背对着偏殿,盘膝而坐,背影在月光下拉得老长。那根标志性的眉毛似乎……翘得很高?肩膀还在一耸一耸的。
云渺心头一紧。坏了!难道是喝吐了?或者……酒品不好要发酒疯?
就在她惊疑不定时,清虚猛地一抬手!
“呛啷——!”
一声如同龙吟般的清越剑鸣,骤然划破寂静的夜空!
只见一道极其黯淡、锈迹斑斑、仿佛刚从哪个废品站刨出来的……铁片?不,勉强能看出是把剑的轮廓,从清虚宽大的袖袍里飞了出来!晃晃悠悠地悬浮在他身前,离地三尺,剑身还在微微颤抖,发出嗡嗡的低鸣,仿佛随时会散架。
清虚慢悠悠地伸出枯瘦的手指,对着那把破剑,极其随意地……弹!了!一!下!
“叮——!”
一声清脆的颤音响起。
那破剑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或者是惊吓?),猛地一震!黯淡的剑身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随即……极其缓慢地、歪歪扭扭地……升高了半尺!悬浮得更加……不稳当了!像只喝醉的蜻蜓。
清虚似乎很满意。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酒气的咕哝:“嗯……好剑……飞……”
飞?!云渺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师傅他老人家……这是要……酒后御剑?!用这把破铜烂铁?!
没等她反应过来,清虚那慢悠悠、带着浓浓醉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对着她藏身的方向:
“云……渺……”
“阿……澈……”
“上来……”
“为师……”
“带你们……”
“兜……风……”
兜风?!用这把看起来下一秒就要空中解体、还散发着浓郁铁锈味儿的破剑?!云渺吓得魂飞魄散!酒都醒了大半!
“师……师傅!使不得啊!” 云渺探出半个身子,试图阻止,“太晚了!兜风容易着凉!而且阿澈睡着了!您老也……”
“聒噪……” 清虚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头也没回,只是枯瘦的手掌极其随意地……朝着云渺的方向……凌空一抓!
云渺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铁箍般的无形力量瞬间锁定了她!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嗖”地一下就被从窗户里凌空拽了出去!紧接着,怀里睡得迷迷糊糊的阿澈也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稳稳地落在了她怀里!
“哇——!” 阿澈被这突如其来的腾空感惊醒,看着脚下悬空,吓得小嘴一张就要哭出来。
“抱紧!” 云渺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死死搂住阿澈,同时感觉自己双脚离地,被那股力量硬生生地……按在了那把锈迹斑斑、还在嗡嗡颤抖的破剑剑身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硌得脚心发麻。
“坐……稳……了……” 清虚含糊不清地嘱咐了一句,自己也慢悠悠地、晃晃悠悠地……抬脚……踩了上去!他庞大的身躯一上来,那破剑猛地往下一沉!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剑身的颤抖变成了筛糠般的剧烈震动!
云渺和阿澈吓得抱成一团,脸色煞白!这玩意儿真的能飞?!不会直接散架吧?!
“走……喽……” 清虚发出一声如同梦呓般的轻呼,枯瘦的手指极其随意地……朝前一指!
“嗡——!!!”
那破剑猛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鸣!锈迹斑斑的剑身爆发出极其刺眼、极其不稳定的白光!随即,如同被点燃了屁股的二踢脚,“嗖”地一下!化作一道歪歪扭扭、轨迹飘忽不定的白色流光,朝着玄清观那扇饱经风霜的破旧山门……直!冲!而!去!
“啊啊啊啊啊——!!!” 云渺的尖叫声和阿澈的哭喊声瞬间划破了夜空!
“师傅!方向错了!是门!是门啊!!” 云渺看着在视野中急速放大的山门,绝望地嘶吼!
清虚充耳不闻,甚至惬意地眯起了眼睛,感受着“扑面而来”(主要是酒气)的夜风,嘴里还哼起了荒腔走板的小调:“……御剑乘风去……逍遥天地间……嗝……”
眼看着那扇可怜的山门在视野中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门板上那个褪色的“玄清观”匾额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娘亲!怕怕!撞墙墙!” 阿澈吓得把小脑袋死死埋在云渺怀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预想中的血肉横飞并没有出现。那破剑在即将撞上山门的瞬间,剑尖极其诡异地……向上!翘!了!一!点!点!
于是,剑身带着师徒三人,险之又险地……贴着门楣上方!狠狠地!撞在了……悬挂匾额的那根粗壮横梁上!
“咔嚓!轰隆!!!”
木屑横飞!烟尘弥漫!
那根饱经风霜的横梁,如同脆弱的朽木,被瞬间撞得粉碎!沉重的“玄清观”匾额,连同固定它的铁钉铁环,如同被攻城锤击中,呼啸着飞了出去,哐当一声砸在远处的草丛里!
而那把破剑,在完成这惊天一撞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上的白光瞬间熄灭,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哐当”一声,直挺挺地……掉了下来!连同上面三个惊魂未定的人,一起摔在了山门前的碎石地上!
“哎哟!”
“哇!”
“呼……”
云渺被摔得七荤八素,屁股生疼。阿澈趴在她身上,倒是没摔着,但吓得哇哇大哭。而清虚……他老人家以一个极其标准的“咸鱼躺”姿势,四仰八叉地摔在碎石地上,身下还垫着那把彻底没了声息的破剑。他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身,把破剑当成了枕头,舒服地蹭了蹭,随即……
“呼……噜……呼……噜……”
更加震耳欲聋、充满了满足感的呼噜声,如同胜利的凯歌,瞬间响彻在倒塌的山门前!
云渺抱着哭哭啼啼的阿澈,坐在冰冷的碎石地上,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倒塌的横梁,摔成几块的匾额,还有那个枕着破剑、呼噜打得山响的罪魁祸首……
夜风吹过,带着山林的凉意和……浓郁的酒气。
她默默地抬头,看着头顶那轮皎洁的、仿佛在无声嘲笑的明月。
又低头看了看怀里哭得直打嗝的阿澈。
最后,目光落在师傅那张在月光下睡得无比安详、甚至还带着一丝得意(?)的醉脸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荒谬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
“阿澈……” 云渺的声音带着生无可恋的沙哑,“以后……离你师祖的酒……远点……”
她顿了顿,看着那扇没了匾额、门楣破了个大洞、如同咧开大嘴嘲笑他们的山门,幽幽地补充:
“还有……”
“离门……也远点……”
槐树下(现在只能算槐树附近了),那震天的呼噜声似乎……极其轻微地……荡漾了一下。
一个带着浓浓酒意、仿佛梦呓般的声音,含含糊糊地飘出来:
“……嗯……门……太小……”
“……碍事……”
“……撞开……敞亮……”
“……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