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南中密林深处,湿冷的夜风在浓密树冠下穿行。老猎户岩坎藏身于古老榕树的气根后,屏息凝神,目光死死锁定林间空地上一方简陋祭坛。
祭坛中央,斜插着一杆布满岁月蚀痕的残破标枪。枪头在跳跃的火焰映照下,透出凝固血液般的暗红。最奇的是腐朽的枪杆顶端,竟倔强地钻出几簇嫩绿新芽。一个裹着五色破布、形如枯木的老巫婆,正绕着祭坛跳着怪异的祈福舞,喉咙里挤出断续而古老的音节。阴冷的风旋随她的动作而起。
岩坎心头发紧。山民相传,这是火神女酋长祝融的遗兵。每逢月圆,密林深处便会回荡战象悲鸣,火光摇曳中似有银饰狂舞之影。今夜月盘如冰,悬于墨黑树梢,将一切映得惨白森然。
陡然,一股更猛烈的山风贴地卷来,带着尖啸狠狠撞向古旧标枪!枪顶嫩芽狂颤,几片新叶被无情撕落,卷入黑暗。老巫婆的吟唱戛然而止,僵立原地,沟壑纵横的脸上瞬间爬满恐惧。
岩坎寒气透骨,手脚并用地爬离禁地,只想逃回山下寨子的烟火气中。他深一脚浅一脚,终于看到寨边那座透出昏黄灯光与人声的竹楼。
推门而入,浓烈的烟草、汗味和酒气扑面。竹楼里七八条汉子正围着油亮的竹桌,激战“三国杀”牌局。岩坎缩在角落,目光扫过那些画着锐气逼人角色的纸牌。
“新来的!捏着‘祝融’牌发什么愣?该你了!”络腮胡大汉叼着快燃尽的烟杆,冲对面一个半大小子喷烟催促。小子汗流浃背,死死捏着那张牌——“界祝融”,牌面上英姿飒爽的女酋长指尖寒光点点,顶端“烈刃”二字灼人眼目。
“这…‘烈刃’…该杀谁?”小子结巴求助。
“专砍血厚的!”络腮胡敲掉烟灰,黄牙一咧,指向旁边胖汉,“喏,就砍他!‘董卓’,皮糙肉厚,痛快!”
胖汉嘿嘿拍胸。小子深吸气,颤抖着手要将卡牌拍向目标。
就在此刻!
一股裹挟山林腐湿气的冰冷狂风,狂暴地灌入竹楼!油灯火苗被压扁又猛窜,疯狂摇曳,将众人惊恐变形的影子如鬼魅般扯上竹墙。纸牌乱飞。
更骇人的是,小子指尖那张“界祝融”卡牌,竟被无形之手猛地攫住!它挣脱手指,在狂风中急速翻转!
“犯我疆界者——必戮之!”一个冰冷、决绝、仿佛穿透远古战场的女声,带着金属般的杀伐之意,在每个人耳膜深处炸响!
牌面上,祝融女酋长手臂的影像骤然活转!寒光爆闪间,七八道冰冷透明的飞刀虚影如暴雨般激射而出!
“嗤嗤嗤嗤——笃笃笃笃!”尖啸撕裂空气,沉闷的入木声接连炸响!飞刀虚影竟深深钉入粗大的毛竹梁柱!留下焦黑的孔洞,弥漫着硫磺焦糊味,并发出低沉“嗡嗡”震鸣!森然寒意瞬间冻结了空气。
风声骤停,灯火惨淡。死寂中,只有粗重的喘息与冷汗滴落。
“鬼…有鬼啊!”一声变调的尖叫引爆了恐惧!汉子们哭喊着,推搡着,连滚带爬撞出竹门,没命般逃入黑夜。新手小子被撞倒在地爬出,络腮胡跑得最快。
竹楼空寂,唯余梁柱上震颤的飞刀虚影如死神低语,地上散落着踩踏的纸牌。岩坎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森然的虚影和地上的“界祝融”卡牌,彻骨寒意攫住心脏,猛地关门扎入寨中黑暗。
寨子死寂,门窗紧闭,连犬吠都消失。唯有断断续续的童谣在夜风中飘荡:“……藤甲寒……烈刃燃……银坑洞外月光残……”
岩坎深一脚浅一脚疾行,至寨西歪脖槐树下,遇见了佝偻瘸腿的老更夫帕吉,提着一盏破旧灯笼,沙哑报更。
“帕吉叔!今晚邪性!”岩坎声音发颤。
帕吉浑浊的眼珠却猛地定住,越过岩坎,死死盯向寨西黑黢黢的山影——废弃银坑洞的方向!
岩坎急回头,只见那如怪兽巨口般的深陷山体下,矿洞幽深处,竟隐隐透出一点微弱、不祥的暗红光芒!如同垂死巨兽的残喘。
帕吉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响,攥紧灯笼杆,指节发白,眼中首次映出清晰恐惧。他不再理会岩坎,拖着瘸腿,异常坚定地一步步挪向那红光。
岩坎咬牙跟上。越近洞口,硫磺焦糊味越浓。乱石杂草间散落着朽烂矿工尸骨。洞内吹出阴湿霉烂的风。
帕吉停步,举起灯笼,昏黄光晕探入黑暗,扫过粗糙洞壁。
光晕下,石壁一角赫然烙印着一个巨大扭曲的焦黑人形轮廓!边缘漆黑,似被极致高温瞬间炙烤而成,姿态痛苦绝望,散发着血腥焦糊味!
“祖…祖宗…”帕吉嘴唇哆嗦,灯笼狂抖。
“嗬!吓唬谁呢?”酒鬼莽汉阿泰喷着酒气,不知何时跟来,一把推开两人。他醉眼朦胧凑近焦黑人形,打着酒嗝:“糊弄人把戏?”随手抄起地上锈蚀的鹤嘴锄。
“阿泰!别动!”岩坎惊呼。
晚了!阿泰怪叫一声,抡锄狠砸向烙印中心!
“咣——!!!”巨响震洞!碎石飞溅!
一股浓稠如血浆、散发刺鼻硫磺恶臭与滚烫热浪的暗红液体,猛地从砸开的石壁裂缝中喷涌而出!
“妈呀!”阿泰酒醒大半,怪叫着连滚带爬跌倒。
粘稠灼热的浆液喷涌几息后减弱,沿洞壁蜿蜒流淌,“滋滋”作响,冒起呛人白烟,留下巨大伤疤般的暗红痕迹。
岩坎与帕吉惊魂未定凑近。灯笼光颤抖着聚焦。
只见那冷却凝固的暗红岩浆表面,烟气缭绕中,两个巨大、扭曲、仿佛由滚烫鲜血直接书写的狰狞字迹,清晰浮现——
烈 刃!
字迹红得发黑,边缘冒着残热,如同地狱熔炉捞出,带着焚尽一切的凶戾,死死烙印在冰冷石壁上!无形的杀伐之气弥漫洞窟,令人窒息!
阿泰瘫软在地,裤裆湿冷,抖若筛糠。帕吉的灯笼“哐当”坠地熄灭。黑暗中,唯有“烈刃”二字幽幽散发着不灭血光。
岩坎僵立,寒气透骨。竹楼里冰冷的女声、飞刀虚影仿佛重现耳边眼前。他跌撞冲出这巨大墓穴般的矿洞,扑入惨白月光。
远处,妇人哄孩子的沙哑嗓音,伴着夜风,断断续续哼唱着那支仿佛预示了一切的古老调子:
“藤甲寒……烈刃燃……银坑洞外月光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