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卷着桐油味直往人鼻孔里钻,吴郡码头的青石板被正午日头晒得发烫。于吉盘腿坐在乌篷船头,枯树枝似的手指捻着三枚铜钱,道袍下摆沾着不知哪年留下的酒渍。货郎蹲在隔壁船尾往酒坛里兑水,木勺碰着坛沿叮当响。
\"这酒里掺的怕不是江水?\"于吉忽然开口,惊得货郎手一抖。老道布满褶子的眼皮微微抬起,\"三成新醅七成水,倒像是给龙王上供的贡酒。\"
货郎梗着脖子正要骂,突然两个衙役踹翻了临岸的鱼摊。竹篓里蹦出的鳜鱼在青石板上拍得啪啪作响,卖鱼女跪在地上捡碎银子,指节都泛了白。穿皂靴的衙役抬脚踩住她散开的发髻,牛皮靴底碾着发丝往石板缝里压。
\"差爷,抽支签?\"
这嗓子像是砂纸磨过棺材板。衙役扭头看见卦幡上褪了色的\"解惑消灾\",抬脚就要踹那破木案。船篷下的阴影里,于吉的嘴角忽然扯出个古怪的笑纹,卦筒里蹦出三枚铜钱,在空中拼成个歪歪扭扭的\"囚\"字。
围观人群里爆出哄笑。突然县衙方向传来\"轰隆\"巨响,像是千斤闸门砸在地上。衙役腰间的钥匙串\"哗啦\"散落,铜钥匙在石板缝里蹦跳着滚远。卖鱼女趁机抓起装银子的布袋,泥鳅似的钻进人堆。
\"妖道!\"衙役拔刀的手刚摸到刀柄,船篷下的阴影忽然漫出雾气。于吉的道袍在雾里鼓胀如帆,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猜猜看哪杯是毒酒?\"这分明是江东流传的妖术口诀,码头上的脚夫们闻言纷纷后退。
雾气中突然伸出七八只苍白手臂,每只手里都攥着酒碗。衙役的刀\"当啷\"落地,连滚带爬往后退时,后腰撞上了拴船的麻绳。于吉从雾里探出半张脸,指甲缝里还沾着卦签的朱砂:\"杀我者必亡,伤我者自伤。\"这话听着耳熟,像是茶馆里说书人讲过的太平要术。
半个月后,太守府后花园的九曲桥上,孙权捏着鲁肃送来的密报,拇指把纸角揉成了咸菜干。池子里的红鲤忽然翻起肚白,十几条死鱼漂在水面,把日头映成血色斑点。
\"妖道于吉,聚众千余,符水惑民...\"孙权念到半截突然噤声。假山石后的竹丛无风自动,道袍一角在太湖石缝隙间忽闪。年轻的吴侯反手按住剑柄,青瓷茶盏在石桌上嗡嗡震颤。
池塘对岸传来轻笑声:\"红鲤化龙,本是吉兆。\"于吉拄着卦幡从月洞门转出来,幡布上的\"解\"字缺了半边。孙权这才发现死鱼肚皮下藏着符纸,朱砂画的咒文正在水里晕开。
\"主公当心幻术!\"周泰的吼声炸响在耳畔时,孙权已经拔剑出鞘。剑锋划过道袍却像劈进浓雾,于吉的身影在剑光里碎成纸钱。假山顶上传来瓦片响动,那袭青布道袍竟飘在飞檐翘角处。
孙权甩剑振落沾在刃上的纸屑,突然想起今晨鲁肃的密信里那句:\"此獠善用'蛊惑'之技,能乱人心智。\"他盯着檐角摇晃的卦幡,掌心沁出的冷汗把密报洇湿了一片。
暮色爬上墙头时,乔装的家丁正在码头酒肆探听消息。卖炊饼的老汉说得口沫横飞:\"那妖道能让铜钱开口说话!前日张铁匠家闺女得了癔症...\"忽然街对面卦摊传来铜铃声,于吉的破幡子下围着二十来个信徒,个个捧着符水碗像捧着救命药。
酒肆二楼,大乔倚着雕花窗往下看,腕上玉镯磕在窗框发出脆响。\"妹妹你看,\"她扯了扯小乔的衣袖,\"那人袖口藏着黄符呢。\"话音未落,卦摊四周腾起青烟,信徒们突然齐刷刷仰头望天,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声。
更夫敲响戌时的梆子时,太守府书房还亮着灯。孙权用匕首挑开密信火漆,鲁肃的字迹在烛火下跳动:\"已查实,于吉信徒中混有黄巾余孽。\"窗缝里钻进的夜风掀起案头《吴子兵法》,书页停在\"用间篇\"哗哗作响。
后半夜起了雾,巡夜侍卫的灯笼在游廊拐角照见个佝偻身影。待要喝问时,那影子忽地散作满地纸人,每个纸人都画着猩红笑脸。侍卫长靴踩住个纸人,背面竟用血写着\"五斗米道\"。
次日清晨,伙房送来米粥时浮着层灰白符纸。孙权摔了碗正要发作,窗外柳树上传来乌鸦叫。十三只黑鸦排成\"危\"字,在太守府上空盘旋不去。于吉的怪笑从城墙方向飘来,混着早市开张的喧闹:\"红莲业火,焚尽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