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被揉碎的蚕丝裹着江面,大乔赤脚踩在潮湿的舢板上。江水漫过脚踝的刺骨寒意,倒让她想起昨夜在孙策怀里取暖时,那人下巴刚冒头的胡茬蹭过颈窝的触感。数到第七十三艘白帆时,远处传来马蹄踏碎露珠的脆响。
\"嫂嫂!\"
孙权滚鞍下马的姿势太急,袍角绞在马镫里险些栽倒。大乔弯腰去扶的瞬间,看见少年发间沾着的柳絮——从丹徒到江畔足有二十里,这白绒花只在西郊官道旁才有。
青铜护腕硌得她掌心发疼,孙权却突然松开手。晨风卷起他腰间佩玉的流苏,正巧缠住大乔腕间的珍珠链。线绳绷断的刹那,二十七颗东珠滚过甲板缝隙,有几颗蹦跳着坠入江中。
\"仲谋,扶我上船。\"
大乔踩住最后一颗滚动的珍珠,绣鞋上金线绣的并蒂莲沾了水汽。船夫刚解开缆绳,忽然有寒鸦掠过桅杆。她望着孙权泛红的眼角,忽然想起去年腊月孙策教这少年射雁时说的话:\"哭什么?箭要搭在弦上,血要咽回肚里。\"
此刻船行至江心,雾霭里突然传来破空声。大乔正用绢帕蘸着江水给孙策擦拭眉骨处的血痂,青铜鉴里晃动的倒影突然裂成三瓣——三支狼牙箭钉在舱门,箭羽还在簌簌颤动。
\"吴侯夫人,岂容尔等折辱!\"
她反手将铜鉴掷向舱外时,腕上玉镯撞在门框碎成两截。刺客捂着咽喉倒退两步,指缝里渗出的血滴在甲板上,竟与孙策战袍肩头的血渍一般颜色。大乔弯腰拾起染血的碎片,听见自己发间步摇的流苏叮当作响,像极了孙策出征前铠甲鳞片的摩擦声。
\"江风起,该流离了。\"
这话原是孙策教她掷铜镜防身时说的玩笑,此刻从染血的唇间溢出,倒成了催命的符咒。船尾突然传来重物落水声,大乔攥紧铜鉴碎片回头,正看见孙权提着滴血的剑站在舱门口。少年脸上溅着血点,眼神却像极了兄长第一次带他上战场时的模样。
\"嫂嫂,流离技能要配合'星舞'使用。\"孙权突然冒出一句,剑尖挑起刺客遗落的箭囊,\"就像当年你教尚香用'结姻'时说的,杀招要藏在温柔乡里。\"
大乔怔了怔,染着蔻丹的指甲无意识抠进孙策冰凉的手掌。去年端午龙舟赛,她确实手把手教尚香把短刃藏进香囊,那丫头还嘟囔着\"结姻要连心,杀人要诛心\"。如今想来,竟像隔了半世光阴。
入夜时江面起了薄霜,大乔将二十七盏船灯逐个点燃。每盏灯芯都用孙策练字用的竹纸叠成小船,火光舔舐纸页时,隐约能看见\"破虏讨逆\"的墨迹在焰心里蜷缩成灰。
\"伯符,你看这江东,可还入眼?\"
她对着虚空呢喃,袖中突然滑出半块虎符。这是今晨为孙策更衣时,从他紧攥的掌心里抠出来的。青铜棱角把手心硌出月牙状的血痕,大乔却觉得这痛楚真实得让人安心——至少证明那个会笑着喊她\"乔妹\"的男人,真的存在过。
江风卷着火星扑到脸上时,大乔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铠甲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周瑜,整个江东只有他走路时玉带扣会发出这种特殊的轻响。去年围炉夜话,孙策还打趣说这声响最适合给\"琴音\"技能配乐。
\"嫂夫人,今夜东南风甚急。\"
周瑜的声音裹在风里,带着三分水汽。大乔看着最后一盏船灯飘远,忽然想起去岁孙策与周瑜对弈时,自己在一旁煮茶。滚水注入建窑兔毫盏的瞬间,周瑜落子的脆响与孙策的朗笑重叠在一起,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走。
\"大都督可知'业炎'燃尽时,灰烬落在手心的温度?\"
大乔突然转身,发间步摇的璎珞扫过周瑜肩甲。年轻都督的瞳孔里跳动着二十七簇火光,却比不过去年赤壁演练水阵时,他挥动令旗点燃的百艘艨艟。
周瑜解下大氅为她披上时,袖口露出的绷带还渗着血。大乔嗅到熟悉的金疮药味道,与孙策每次负伤回府时带回的气息如出一辙。远处传来巡夜士卒的梆子声,混着江水拍打船身的响动,竟像极了孙策教她凫水时,在耳畔哼的吴地小调。
\"主公曾说,'激昂'状态下每滴血都能化作剑气。\"周瑜突然开口,指尖抚过船舷上的箭痕,\"如今这二十七盏船灯,可否算是另一种'激昂'?\"
大乔望着最远那盏即将熄灭的船灯,忽然轻笑出声。去年孙策生辰,她将二十七枚平安符系在战船桅杆上,那人却笑她\"武将要什么平安符,不如多备几坛烈酒\"。此刻想来,若当日真备了酒,此刻倾入江中,不知能否浇透这彻骨寒夜。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江面忽然飘来河灯。大乔俯身去捞,发现是盏素白绢灯,里头蜷着半张焦黄的纸页。借着残余的船灯光亮,她认出这是诸葛亮上月寄来的《江东风物志》残页,边角还留着孙策批注的狂草:\"隆中书生懂甚江东,不及吾妻鬓边一朵芍药。\"
泪水砸在纸页上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大乔抬头望去,只见二十七艘战船正在晨雾中列阵,每艘船头都立着戴孝的士卒。孙权站在主舰船头,手中令旗挥动的姿势,竟与孙策教他布阵时一般无二。
\"父亲曾说,江东风起时,'制霸'的时机就到了。\"少年清亮的声音穿透雾气,\"兄长,且看仲谋为你点的这二十七盏长明灯。\"
大乔攥紧虎符的掌心突然刺痛,低头看见血珠渗入青铜纹路,慢慢填满\"孙\"字的每一笔刻痕。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她终于对着浩浩江水笑出声来,笑声惊起江鸥,翅膀扑棱棱掠过那些仍在燃烧的纸船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