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的秋夜裹着刺骨寒意,许昌相府的观星台上飘着细碎纸钱。郭嘉的柏木棺椁停在正中央,二十盏长明灯在风中忽明忽暗,把\"鬼才\"二字的牌位映得像是活过来似的。
荀彧的青布鞋踩过满地狼藉的占星盘碎片,白麻孝服下摆沾着未干的酒渍。他捧着那卷被酒水洇透的《十胜论》残卷,指尖在\"兵贵神速\"四个墨字上反复摩挲。油灯爆出个灯花,惊得他手一抖,残卷边角的焦痕簌簌往下掉黑灰。
\"奉孝,该入殓了。\"话刚出口就被夜风搅碎,荀彧盯着棺盖上歪斜的北斗七星纹饰。三日前曹操醉醺醺闯进来,非要给郭嘉陪葬那把七星宝刀,结果失手打翻了祭酒的酒坛。
突然灵堂外传来重甲摩擦的声响,十二盏铜雀灯次第亮起。曹操披着沾满夜露的大氅闯进来,腰间的青釭剑当啷撞上青铜灯架。他两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白里全是血丝,靴底还粘着从赤壁带回来的焦土。
\"文若!\"曹操一把攥住荀彧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刚才孤梦见奉孝了!他站在赤壁战船上冲我笑,手里攥着把烧焦的令旗......\"话没说完突然剧烈咳嗽,喉咙里泛着浓重的血腥气。
荀彧不动声色抽回手,将残卷轻轻放在棺椁前的柏木供桌上。供桌上还摆着郭嘉生前最爱的犀角酒樽,樽底凝着半寸琥珀色的酒液。他刚要开口劝慰,却见曹操猛地抽出青釭剑,寒光闪过,三寸厚的香案应声断成两截。
\"若奉孝在,焉有赤壁之败!\"剑锋擦着荀彧的衣角劈在地上,溅起的火星子落在孝服上烧出个焦黑的洞。供桌上的犀角酒樽被剑气震得摇晃,樽底残酒在《十胜论》上洇开大片水痕,正好漫过\"十胜十败\"的朱砂批注。
荀彧盯着那个被酒水泡烂的\"胜\"字,耳边突然响起去年深秋的对话。那时郭嘉倚在病榻上咳嗽,手里还攥着辽东地形图:\"文若你看,这乌桓地势像不像八门金锁阵?待我......\"话没说完就咳出满帕子血,染得地图边角猩红刺目。
三更梆子响时,灵堂里只剩下两个守灵的小卒。高个的那个正往火盆里添纸钱,忽然看见矮个同伴直勾勾盯着房梁:\"哥,你瞧那牌位是不是在动?\"
供桌上的长明灯齐齐暗了一瞬。郭嘉的灵牌突然\"咔\"地裂开道细纹,惊得矮个士兵往后踉跄两步,撞翻了装满纸灰的火盆。就在这当口,夜空中划过道刺目的白光,照得灵堂亮如白昼。高个士兵抬头望去,只见斗大的流星拖着青紫色尾焰,正正朝着棺椁砸下来。
\"娘嘞!\"矮个士兵抱着头往供桌底下钻。想象中的巨响没有传来,那流星在触及屋檐的刹那碎成万千光点,像是有人往灵堂里撒了把星辰碎片。光点落在棺椁上竟发出叮咚脆响,惊得供桌上的犀角酒樽自己转了三圈。
等到光芒散尽,两个士兵抖着腿凑近棺椁。只见郭嘉的灵牌彻底裂成两半,露出里头暗格中泛黄的绢布。矮个士兵刚要伸手,高个的突然拽住他:\"别动!军师临终前说过,这得等司空......\"
话没说完就被急促的脚步声打断。荀彧披着外袍冲进来,发冠都没戴正。他身后跟着提灯笼的曹丕,少年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放下的《孙子兵法》。当看清暗格里绢布上的墨迹时,荀彧突然踉跄着扶住棺椁,指节在柏木上掐出五道白印。
\"辽东布防图......\"曹丕凑近细看,灯笼差点烧着绢布边角,\"这不是去年郭祭酒说要烧掉的废稿吗?\"他伸手想碰,却被荀彧用戒尺重重敲在手背。
荀彧抖着手展开绢布,熟悉的瘦金体密密麻麻标着山川河流。在襄平城的位置画着个醒目的八卦阵,旁边朱砂小楷写着:\"此阵需用火攻,切记东风。\"最底下还有行蝇头小字,墨色比正文浅许多,像是临终前勉强添上的——\"若逢流星坠地,可开第三暗格。\"
\"快!取铜雀灯来!\"荀彧的声音都变了调。曹丕手忙脚乱举起灯笼,只见绢布在火光映照下浮现出淡金色纹路,正是许昌到辽东的粮草运输路线。在路线尽头画着只振翅欲飞的金色凤凰,凤眼里嵌着两粒朱砂,乍看竟像是淌血。
突然灵堂外传来甲胄碰撞声,曹操带着许褚闯进来,大氅上沾满夜露。他目光扫过裂开的灵牌,瞳孔猛地收缩:\"这是......\"
\"奉孝的遗计。\"荀彧将绢布递过去,手指在\"东风\"二字上停留,\"他连天象都算进去了。\"话说到最后竟带了些哽咽,去年郭嘉咳着血说\"待来年东风起\"的情形历历在目。
曹操攥着绢布的手背青筋暴起,突然转身一剑劈在立柱上。木屑纷飞中,许褚的虎痴刀已经出鞘半寸。\"好个郭奉孝!\"曹操的笑声震得房梁落灰,\"活着算计人,死了还要算计天!\"说着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点子溅在绢布的金色凤凰上,那凤凰竟在血渍中显出振翅之态。
五更天时,荀彧独自留在灵堂收拾残局。他将裂开的灵牌拼回原处,却发现暗格里还藏着片竹简。借着将熄的烛火,他看清上面用炭笔写的潦草小字:\"文若,当你见到此简时,亮该出山了。\"竹简背面画着个简陋的八卦阵,乾位标着个醒目的红点。
晨光初现时,观星台上传来悠远的钟声。二十八个星官捧着罗盘匆匆赶来,为首的太史令盯着灵堂方位直跺脚:\"昨夜天官星坠于将相位,这这这......\"话没说完就被许褚拎着领子扔出了相府。
而此刻的辽东雪原上,某个裹着狐裘的年轻人突然抬头望天。他手中羽扇接住片飘落的雪花,雪瓣在扇面上慢慢融成水渍,形状竟与绢布上的金色凤凰别无二致。\"天意么......\"年轻人轻笑一声,羽扇轻摇间,远处山巅的积雪轰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