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裹着咸腥味钻进军帐,吕蒙盯着竹简上的蛀洞数到第七个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油灯的火苗被漏进来的夜风吹得直晃,把\"攻心为上\"四个字照得忽明忽暗。他攥着竹简的手指节发白,突然抓起案头的环首刀劈下去,\"咔嚓\"一声削掉半截案角:\"读这劳什子能杀曹贼?\"
木屑飞溅到墙角青铜甲胄上,惊得守夜灯里的蜡油都晃出两滴。帐外巡逻的脚步声突然停了,隐约传来士卒压着嗓子的议论:\"吕将军又在发火......大字不识的莽夫,全靠蛮力......\"
吕蒙一脚踹翻描着虎纹的漆木屏风冲出去,镶铁战靴踏得地上石子\"咯吱\"响。月光泼了满地银霜,他刚要揪人,却见孙权捧着卷焦黑的竹简立在十步外。那卷《兵法》残片被烧得只剩半截,边角还粘着去年庐江大营篝火的灰烬。
\"子明,可还记得这火堆?\"孙权的绀青袍角被夜风掀起,露出腰间悬着的古锭刀。去年冬夜围炉谈兵的场景突然鲜活起来——吕蒙记得自己把竹简扔进火堆时,火星子蹿得比人还高。
突然有夜枭掠过江面,嘶哑的叫声撕破寂静。吕蒙感觉后颈发烫,那日主公说\"孤不要匹夫之勇\"时的眼神,比此刻照在残卷上的月光还冷三分。他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转身大步往江边走去,战袍下摆扫过芦苇丛\"沙沙\"作响。
当夜子时,吕蒙蹲在江边青石上洗笔。墨汁顺着石缝淌进江水,把半片江面都染成了乌青色。他盯着水面倒影里执笔的手发怔——虎口的老茧卡在笔杆凹槽处,这握惯刀柄的手此刻歪歪扭扭在竹简上划拉,活像瘸腿螃蟹爬过的痕迹。
\"克己\"二字第七次写劈了横画,他烦躁地扯开衣襟。江风灌进铠甲缝隙,激得胸前旧伤疤隐隐作痛。去年赤壁大战时,他带着八百死士摸上曹军艨艟,左肩那道三寸长的刀疤就是被个识字的老兵砍的。当时那老兵临死前还笑他\"莽汉\",如今想来竟和帐外士卒的私语重叠在一起。
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惊得吕蒙笔尖一抖。案头堆着的《六韬》竹简被夜风掀开,露出里面夹着的绢布小抄——那是主公前日亲手写的批注。他伸出食指顺着墨迹描摹,指腹被竹刺扎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帐外传来更鼓声时,他忽然抓起案上凉透的黍米饭团咬了一大口,米粒粘在\"兵贵神速\"四个字上,倒像是给竹简盖了印。
晨光爬上牛皮帐顶时,鲁肃掀帘的手僵在半空。三十七卷兵书在帐中铺成个八卦阵,最当中摆着昨夜写废的二十斤竹简。吕蒙歪在案头打盹,右手还攥着支秃毛笔,墨汁顺着指尖滴在锁子甲上,把银甲染出朵乌云。
\"将军!曹军突袭!\"亲兵的吼声突然炸响。吕蒙条件反射去摸刀,却抓了个空——环首刀早被主公收走了。他抄起案上竹简当暗器甩出去,竹片\"嗖\"地钉进帐柱三寸深。正要冲出去的当口,突然瞥见竹简上\"以逸待劳\"四个字,生生刹住脚步。
鲁肃眼看着这位平素火急火燎的将军,竟慢慢解下铠甲换上儒衫。外头喊杀声渐近,吕蒙却盘腿坐下,就着满地兵书摆出个七星阵。当曹军斥候撞破帐门时,正迎上他甩出的三十六枚竹简,每片都精准砸中膝窝——正是昨夜刚悟的\"打草惊蛇\"之计。
三日后庆功宴上,鲁肃端着酒樽的手直抖:\"子明这手竹简打穴的功夫......\"话没说完就被吕蒙抢了酒樽。这位刚立奇功的将军此刻像个蒙童,抓着《孙子兵法》追问\"风林火山\"的真意,衣襟上还沾着前日泼墨时溅的墨点子。
当夜练兵场上,吕蒙举着火把给士卒讲解阵型。火光映着他下巴上新结的痂——那是白日练字时被竹简划破的。突然有流星划过天际,他望着星空喃喃:\"克己复礼是为仁......\"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转身冲亲兵喊:\"取我刀来!今日练完这卷《尉缭子》,某要耍套新悟的刀法!\"
晨雾未散时,江边青石上又添了新墨迹。吕蒙赤脚踏着露水练字,忽听身后传来铠甲碰撞声。不必回头就知道是主公——能在这时辰穿着四十斤重甲还脚步轻捷的,江东唯此一人。孙权抛来卷《吴子兵法》,书脊上缠着根红绳,正是去年被他扔进火堆的那卷。
\"孤在合肥等你。\"主公的声音混在江涛声里,惊起两只白鹭。吕蒙摸着兵法上被火舌舔过的焦痕,突然想起昨夜梦中那个执笔的自己。他解下腰间玉佩压住竹简,转身走向兵器架时,听见鲁肃在帐外惊叹:\"非复吴下阿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