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霉味像蛇信子似的往鼻子里钻。于禁枯瘦的手指抵在青砖墙上,指甲缝里嵌着碎砖屑。第三千七百五十二滴水珠顺着砖缝往下爬,眼看要落到墙根那滩积水里。他喉结动了动,数水珠的沙哑声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噎住了。
突然,铁链子哗啦啦响起来。老狱卒端着木盆晃到牢门前,盆沿还挂着烂菜叶。这老东西总爱用鞋尖踢门框,铁锈簌簌往下掉。\"降将也配看史书?\"盆底重重磕在铁栏上,馊水泼进来溅湿了摊开的《魏书》。书页上\"樊城\"两个字被油污浸透,墨迹晕成团。
于禁没动弹。稻草堆里的霉斑蹭在膝盖上,倒像铠甲纹路。他盯着书页上曹丕朱笔批注的\"七军皆没\",指甲抠进掌心。前日狱卒送饭时故意漏了句:\"听说陛下新得的画师,把水淹七军画得可热闹。\"当时他正就着月光看假节钺上剥落的金漆,闻言手一抖,金箔碎屑飘进馊饭里。
\"装什么哑巴?\"老狱卒啐了口浓痰,痰液正落在摊开的关羽画像上。画中丹凤眼还含着威仪,可面颊早被抠出个窟窿。于禁突然想起那年秋雨,荆州降卒跪在泥水里发抖,关羽的青龙刀映着天光,刀尖雨滴坠在他铠甲护心镜上。三国杀里庞德阵亡时那句\"宁做国家鬼,不为贼将也\"突然在耳边炸响,他猛地蜷起身子,后脑勺磕在墙上生疼。
月光像条白绫子从铁窗垂下来。假节钺硌着腰眼,于禁伸手摩挲断裂的铜纹。这玩意当年能调三军,现在倒不如牢门钥匙好使。三国杀谋于禁的觉醒语音在脑子里转——\"肃军整备,以待后令!\"年轻时的嗓门多亮啊,校场点兵时惊飞满树乌鸦。不像现在,咳嗽声都像破风箱漏气。
突然有窸窣声从墙角传来。于禁眯起昏花老眼,看见只灰老鼠在啃他昨日省下的半块硬饼。这让他想起二十年前襄江决堤那夜,粮仓里的老鼠也是这样疯窜。当时他攥着令旗站在堤坝上,暴雨把\"魏\"字旗浇得透湿。于禁喉咙里挤出两声笑,惊得老鼠叼着饼渣逃了。三国杀于禁阵亡时会说\"忍辱偷生,终无面目见先帝\",现在倒真应景了。
铁窗外飘来梆子声。三更天了,月光挪到对面墙上,照出他蜷缩的影子。影子肩甲位置缺了一块,像被什么啃过。于禁伸手去够《魏书》,油污黏住书页,哗啦撕下半张。画中关羽的赤兔马只剩半截蹄子,倒是旁边小字批注的\"威震华夏\"还清清楚楚。
\"将军,降是不降?\"那日樊城地牢里,周仓的狼牙棒抵着他咽喉。于禁记得自己咽了口血沫,喉结擦过生锈的铁刺。三国杀里关羽的语音\"看汝乃插标卖首\"在记忆里炸开,他当时竟笑出声——原来史书早把结局写好了,他们这些活人不过是照着戏本子演。
稻草堆里有什么东西硌着大腿。摸出来看是片碎陶碗,边缘还沾着昨日的粟米渣。于禁用陶片去刮假节钺上的铜绿,刮着刮着就发起狠来。碎屑扑簌簌往下掉,在月光里像金粉飞扬。这玩意当年多威风啊,曹操亲手递过来时,护手上的螭纹硌得他掌心发红。现在倒好,刮下的铜锈能填满七军坟头的裂缝。
牢门外传来脚步声,于禁慌忙把假节钺塞回腰间。油灯晃进来,照见狱卒那张橘子皮老脸。\"哟,还抱着你那破铜烂铁呢?\"灯笼往铁栏里一探,正好照在于禁脸上。他抬手挡光,听见自己骨头嘎吱响,像生锈的机簧。
突然有冷风灌进来,铁窗外的月亮被乌云啃去半边。于禁打了个寒颤,恍惚看见年轻时的自己站在校场上。那会儿铠甲多亮啊,日光一照能晃花人眼。\"列阵!\"他挥剑指向沙盘,同袍们甲胄相撞的铿锵声比战鼓还响。三国杀里夏侯惇的台词\"鼠辈,竟敢伤我!\"在记忆里炸开,他下意识去摸腰间佩剑,却只抓到把稻草。
稻草屑从指缝漏下去,落在《魏书》\"五子良将\"的词条上。油渍晕开的墨迹像团乌云,把\"于禁\"两个字遮去大半。于禁用指甲去抠,抠着抠着突然笑起来。笑声在牢房里撞来撞去,惊起梁上蝙蝠乱飞。可不是么,张辽他们名字后头都跟着赫赫战功,偏他的列传里汪着襄江水。
月光又挪了位置,照在墙角青苔上。于禁数过的水渍还在往下滴,只是现在懒得数了。他想起去年冬天最冷的那夜,牢头扔进来床破棉被。被角绣着\"魏\"字,针脚和他当年战袍上的一模一样。那夜他裹着被子发抖,梦见自己变成三国杀卡牌上的画像,护甲值一格一格往下掉。
梆子敲四更时,于禁摸到假节钺底部有道新裂痕。这发现让他心口发紧,像当年看见洪水漫过堤坝时那种揪痛。三国杀徐晃的语音\"辎重粮草,岂容有失\"在耳边炸响,他慌忙把节钺往怀里藏,却蹭掉最后一片金漆。
天快亮时,于禁在霉味里嗅到一丝血腥气。可能是隔壁牢房又死人了,也可能是记忆里的襄江漂来了浮尸。他蜷在稻草堆里,听着自己的心跳像战鼓渐弱。恍惚间看见少年于禁在月光里舞剑,剑锋划过的地方,青砖墙上的水珠都凝成冰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