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上的露水滴在黄盖后颈时,他正咬着布条给左臂的箭创换药。建安二十年的秋风卷着湿气往骨头缝里钻,案头孙权新赐的金疮药泛着琥珀色光泽,他却抓起陶罐里自制的黑药膏往伤口上糊——那些年跟着周公瑾诈降火攻,烧烂的皮肉早比铠甲还厚实。
\"苦肉之计,愈久弥坚。\"他忽然想起那年周瑜在赤壁船头说的话,药碾子差点砸了脚。铜镜里映出背上交错的疤痕,像条被雷劈了八百回的老龙。寨子外头传来箭竹被风吹折的脆响,他反手把金疮药泼在窗根下:\"留着给甘宁那帮小崽子,老夫这副身子骨......\"
突然,东南角的竹篱爆出裂响。三个赤膊纹面的山越蛮兵撞开寨门,兽骨项链上还挂着前日战死亲卫的腰牌。黄盖抄起药碾子抡圆了砸过去,四十斤的石碾子带着药渣糊在当先那人的面门上,红白浆子溅了满墙。
\"东吴儿郎何在!\"老将吼着年轻时冲锋的号子,抬脚踹飞第二个蛮子的短刀。那蛮子捂着断腕嗷嗷乱叫,被他掐着脖子按进捣药的铁臼,颅骨碎裂的声音混着血腥气漫开来。第三个蛮兵转身要逃,黄盖甩出碾药槌正中后心,看着那人扑倒在门槛上抽搐。
竹影沙沙响动,老将扶着墙根喘得像破风箱。汗珠子顺着花白胡须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砸出暗红色的花——不知何时肋下又裂了道口子。\"诈降六次,负伤二十七处。\"他撕下衣摆草草裹伤,\"这要是在三国杀牌桌上,老夫的'苦肉'技能够摸空整个牌堆了。\"
残阳把西边山头染成血色时,他蹲在灶台前煨药。陶罐里滚着武陵特产的断肠草,这玩意儿外敷能止血,内服能要命。当年零陵突围,他就是靠这毒草汁抹箭尖,让追兵以为东吴将士全都病入膏肓。
\"老将军总把补药留给旁人。\"阴影里转出个戴青玉冠的文士,羽扇穗子扫过满地狼藉。黄盖头也不抬往火塘添柴:\"鲁肃你少装神弄鬼,要蹭饭自带碗筷。\"话音未落,灶台上的影子已随竹叶晃动消散。他对着忽明忽暗的火星子咧嘴——建安十五年后,再没人见过江东美周郎。
当夜暴雨来得邪性,雨点子砸在茅草顶上像千军擂鼓。黄盖盘腿坐在竹席上擦拭铁戟,刃口映出张布满沟壑的老脸。忽有雷光破窗而入,戟身上竟晃出个束发少年的影子,那是建安三年在零陵山道初获战功的自己。
\"轻身为国,死而无怨。\"少年将军在雷声中低语,铁戟嗡鸣着回应。黄盖猛然起身,带翻了孙权赐的青铜酒樽。浑浊的酒液漫过竹简,那是昨日刚到的战报——张辽又在合肥闹腾了。
突然,北墙传来异响。二十来个黑影摸过被雨水泡烂的寨墙,领头的手执双戟,脖子上的银环叮当乱响。黄盖抄起铁戟掀翻木案,案上毒药罐子碎在青砖上腾起绿烟。三个蛮兵吸入毒雾当场蜷成虾米,剩下的发狠扑来。
\"江东子弟,何惧于群狼!\"老将旋身扫倒一片,铁戟卡住双戟往下一压。金属摩擦的火星里,他看清对方胸口纹着白虎——是山越五大寨主的图腾。蛮将趁机抬腿踢向他膝盖旧伤,却被他用戟柄戳中脚踝,骨裂声混着雷鸣炸开。
竹楼在打斗中吱呀摇晃,雨水混着血水从地板缝往下渗。黄盖的麻布衫被撕成条状,露出后背狰狞的火烧疤。蛮将突然扯下银环砸来,他偏头躲过的刹那,铁戟贯入对方咽喉。腥热的血喷在脸上时,他恍惚看见赤壁火船上哀嚎的曹兵。
残敌撞开南窗逃窜,黄盖拄着戟柄咳出两口血痰。右腿那道箭伤又渗出血来,把绑腿布染得发亮。\"要是凌统在这儿,准要笑我老不中用。\"他扯下蛮将的虎皮裘裹住伤腿,\"当年老夫诈降挨军棍,那小子还往我伤处抹辣椒......\"
暴雨在寅时转成细雨,黄盖瘫在竹席上数屋顶漏光。二十七个窟窿,比他身上刀伤少三个。案头半截蜡烛忽地爆响,映得墙上铁戟影子乱晃,仿佛少年时的自己在舞枪弄棒。
\"公瑾,你说这苦肉计到底值不值当?\"他对着晃动的烛影呢喃,墙角药碾子上的血正凝成暗紫色。有风卷着湿气钻进屋子,烛火\"噗\"地灭了。黑暗里响起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羽扇掠过的微风拂过他背上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