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三年的秋风掠过武昌城头,周泰扶着墙数江帆,铁甲下的旧伤又渗出血水,在素白袍子上晕开朵朵黄梅。江风卷着咸腥扑在脸上,他忽然想起那年合肥城外,也是这样的风裹着血沫子往人喉咙里灌。
\"将军,该换药了。\"亲卫捧着铜盆过来,盆里漂着几片发黑的纱布。周泰摆摆手,指节敲在墙砖上发出闷响:\"等这阵东风过了江再说。\"刀鞘在青砖上拖出细长的影子,他忽然转身,刀光擦着亲卫耳畔掠过,\"当\"地磕飞一支流矢。
城楼下传来凌统的骂声:\"甘兴霸!你这手臭箭法留着射野鸭罢!\"两个身影扭打着滚进箭垛阴影里,惊起一群江鸥。周泰嘴角抽了抽,刀尖挑起落在雉堞间的箭杆——箭尾赫然绑着半块烤得焦黑的麦饼。
\"报——!\"传令兵喘着粗气冲上城楼,怀里的竹简哗啦作响。周泰握刀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待看清简上是屯田官印,又松开刀柄往墙砖上一靠。铁甲蹭着砖缝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倒像极了那年石亭血战,他的刀锋刮过曹休铁胄的动静。
暮色渐浓时,江面浮起薄雾。周泰解下佩刀横在膝头,刀刃映着残阳像抹了层血。这是建安十八年孙权赐的环首刀,刀背留着三道豁口——合肥突围时替主公挡的三支弩箭。指腹摩挲着\"破虏\"二字,忽然听见身后甲叶轻响。
\"幼平。\"
周泰浑身一震,刀鞘磕在墙砖上。转身要跪,却被一双绣金云纹的皂靴抵住膝盖。孙权端着药碗的手在抖,参须在琥珀色汤药里沉浮:\"孤的江表虎臣,是要等汤药凉透才肯喝么?\"
御医掀开战袍时,城楼忽然静得能听见江涛。十七道伤疤在古铜色脊背上盘踞,最新那道横贯心口的刀伤还渗着黄水,像条蜈蚣趴在旧痂堆里。孙权突然抓住御医手腕,玉扳指在老头腕子上掐出青印:\"这道伤...这道伤分明是上月...\"
\"回陛下,是臣上月巡江时撞见魏军细作。\"周泰笑得胸腔震动,伤口又裂开几分,\"那厮刀法稀松,倒是逃跑的功夫...\"话没说完就被呛住,咳出的血沫子溅在孙权龙纹袖口。
突然,城下传来战马嘶鸣。韩当举着令旗冲上城楼:\"魏狗在夏口劫粮!\"周泰抓过木刀就要起身,被孙权死死按住肩甲。老将军腕子一抖,木刀擦着韩当铁胄飞过,正钉在\"吴\"字大旗的旗杆上:\"让丁奉带三百锦帆去,就说...咳咳...说甘宁的刀还没生锈。\"
月光爬上城垛时,周泰正在沙盘前摆弄木俑。忽听得身后甲胄铿锵,二十余员旧部不知何时跪了满地。凌统捧着他的铁胄,额角还沾着和甘宁厮打时的草屑:\"将军说要教我们破阵刀法,莫不是要食言?\"
周泰大笑,木刀劈开夜风。第一式挑飞盾阵,第二式横斩马腿,第三式...木刀劈在包铁木盾上,碎屑纷飞中腕骨发出脆响。沙盘上的小旗被气浪掀翻,凌统突然红了眼眶——那些散落的棋子,分明拼出\"石亭\"二字。
\"当年在石亭...\"周泰拄着木刀喘气,喉间呼哧作响,\"曹休那老匹夫...\"话没说完突然仰倒,后脑磕在沙盘边缘。众人惊呼着去扶,却见他手指深深抠进案几,在紫檀木上犁出半道刀痕。
孙权冲进来时,正看见周泰望着北方的眼睛渐渐蒙上灰翳。老将军染血的中衣里滑出块令牌,\"杀\"字被磨得发亮。年轻的帝王突然想起十八年前濡须坞,浑身是血的周泰也是这样攥着令牌,背着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把周将军的刀...和孤的龙雀剑捆在一处。\"孙权扯断玉佩穗子,突然朝着洛阳方向嘶吼,\"听见没有司马懿!这道口子给你留着!\"吼声惊起夜枭,扑棱棱掠过江面,撞碎了水中的月亮。
江风卷着\"咚咚\"的战鼓声在城楼盘旋,案几上将星图突然裂开一道细缝。凌统抱着铁胄冲出城门时,听见甘宁在船头唱起破阵曲,沙哑的调子混着江涛,把夜色冲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