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的芦苇荡里飘着药渣的苦味,甘宁拄着铁弓的手背青筋凸起,每走两步就要扶着营帐柱子喘气。喉咙里的血腥气已经压了半个月,今早咳出的血沫子溅在铠甲上,倒像是给锦鲤纹绣添了片新鳞。
\"将军,您该喝药了。\"亲兵捧着陶碗的手在抖,药汤表面映出张枯槁的脸——当年纵横长江的锦帆贼,如今连白胡子都泛着灰。
突然,西北角的了望塔传来刺耳的铜钲声。甘宁猛地挺直腰杆,铁弓横扫打翻药碗,褐色药汁泼在沙地上滋滋作响。\"取老子锦帆来!\"他踹开碍事的药炉,从木箱底扯出件猩红战袍。二十年腥风血雨凝成的血痂簌簌掉落,铜铃撞在甲片上发出闷响。
凌统掀帘闯进来时,正看见老将军咬断弓弦换新铃。\"甘疯子你不要命了?\"他扯住战袍后摆,\"张辽带了八百陷阵营,你这破身子...\"
\"凌公绩!\"甘宁突然暴喝,锈住的铜铃竟发出声清越颤音,\"当年劫曹营时你说什么来着?'东吴男儿死也要站着死'!\"他甩开凌统的手,新系的铜铃在晨风里叮当乱响,\"今日这铃,要响彻幽冥!\"
浮桥对岸已经腾起烟尘。张辽的玄甲骑兵像团墨汁在宣纸上晕开,马蹄声震得芦苇丛里的水鸟扑棱棱乱飞。甘宁翻身上马时眼前发黑,险些栽下来,索性扯断缰绳把自己捆在马鞍上。
\"儿郎们!\"他举起铁弓指向天际,\"还记得老子教你们的战歌吗?\"残存的八百锦帆贼齐声吼起来,破锣嗓子混着刀鞘拍打盾牌的节奏:
\"劫营去,劫营去,锦帆过处鬼神泣——\"
张辽的长槊刚挑飞第三个吴兵,就听见阵后传来骚动。那匹瘸腿老马驮着个红袍老将,竟从侧翼直插中军大旗。甘宁的铁弓抡圆了砸在魏将牛金的头盔上,登时脑浆迸裂。另两个偏将刚要合围,却见老将军突然咧嘴一笑:\"这招叫...咳咳...百骑劫营!\"
流矢破空声被咳嗽声掩盖。甘宁身子晃了晃,低头看见箭杆从后背贯出前胸。他竟握住箭尾猛地拔出,血箭随着弓弦震颤激射而出,正中最前头骑兵的咽喉。
\"将军!\"亲兵队长周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左肩还插着半截断枪。他眼睁睁看着甘宁的坐骑被长矛捅穿肚腹,老将军滚落时顺势抄起两把环首刀,刀刃相擦迸出火星:\"小兔崽子发什么呆!没听过'不屈'吗?\"
浮桥木板在铁蹄下吱呀作响。甘宁背靠枯树喘得像破风箱,脚下躺着三具无头尸体——都是被他用弓弦勒断脖子的。张辽的大旗就在三十步外猎猎作响,他摸索箭囊却只摸到支断箭。
突然,东南方向传来熟悉的号角声。凌统带着三百死士杀透重围,双截棍上缠着的锁链还在滴血。\"老疯子!\"他甩出飞锤砸翻两个魏兵,\"周泰让我告诉你,他说'这波不亏'!\"
甘宁哈哈大笑,染血的胡子粘在下巴上。他扯下铜铃系在断箭尾羽,铁弓拉满时伤口崩裂,血珠子顺着弓臂往下淌:\"张文远!收下老子最后一份大礼!\"
箭矢带着铜铃的脆响破空而去。张辽挥剑格挡的瞬间,箭杆突然炸开,淬毒的箭头\"叮\"地钉入旗杆。曹军阵后传来惊呼:\"锦帆贼!是锦帆贼的毒箭!\"
东吴残军退过浮桥时,甘宁独倚枯树没动弹。凌统要背他,被他用刀柄敲开:\"滚蛋!老子当年劫营...咳咳...可没要人抬着走...\"说着突然伸手扯凌统的护心镜,\"臭小子...替我去江边...撒把铜钱...\"
夕阳把河水染成金红,对岸的\"张\"字大旗突然拦腰折断。甘宁望着漫天飘散的锦帆碎片,染血的手指最后弹了下铜铃。
叮——
芦苇荡里的老乌鸦惊飞起来,带着那声颤音掠过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