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砖堆里的沈墨寒咳出半口血,染脏了月白衫子的前襟。
她解丝绦的手发颤,却还是先给小九扎住手背的伤口——盲女的指尖还沾着糖渣,碎糖块在陆醉川掌心硌出浅红的印子。
地缝里的腐气裹着腥风灌上来,黑珠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周天佑的笑声混着黑巫师的尖啸,像两把生锈的刀在耳膜上刮。
\"醉川哥......\"小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盲眼蒙着层白雾,却像能看见他似的,\"你心跳得好快。\"
陆醉川这才惊觉自己的手在抖。
城隍印贴在胸口发烫,金血顺着衣襟往下淌,滴在小九塞来的糖纸上,把\"甜\"字晕开半边。
老城隍的话还在耳边绕:\"护不住天地,便护人心。\"可此刻他连这方寸之地都快守不住了——沈墨寒的桃木剑断成两截,插在三步外的瓦砾里;小九的判官笔裂了道细纹,笔锋沾着黑珠的邪光;他自己的城隍印,纹路里的金血已经凝成暗红的痂。
黑珠突然炸响一声,光浪如实质般横扫过来。
陆醉川被掀得撞在断墙上,肋骨发出脆响;沈墨寒扑过去护住小九,两人滚进满是碎瓷片的阴沟里;连周天佑都踉跄两步,扶着黑珠的祭台才站稳。
黑巫师的黑袍被风掀开,露出胳膊上爬满的青紫色咒文,他舔了舔嘴角,指甲长得像弯钩:\"快!
地脉要断了,趁这时候......\"
\"都给老子停手!\"
一声暴喝震得房梁落灰。
陆醉川抹了把脸上的血,看见巷口涌进来百多号人——赵霸天走在最前,青布短打溅着泥点,手里的双筒猎枪还在冒烟;他身后跟着青帮兄弟,有的举着砍刀,有的端着汉阳造,刀鞘撞得叮当响;再往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钱大帅的骑兵队冲开街角的煤栈,红缨枪尖挑翻了两个周军的机枪手。
\"他娘的,老子在法租界堵了三天,就知道那老小子要使阴招!\"赵霸天冲到陆醉川跟前,蹲下来要扶他,手却在半空顿住——陆醉川胸前的血把青石板都洇湿了一片。
赵霸天的眼眶瞬间红了,粗粝的大拇指抹过兄弟下巴的血渍:\"哥几个来晚了。\"
\"来得正好。\"陆醉川扯出个笑,抓住赵霸天的手腕借力站起来。
远处传来钱大帅的嗓门:\"炮兵连架东边阁楼!
给老子把周狗的重机枪点了!\"话音未落,一发炮弹就炸在周军的机枪阵地,火光照亮了钱大帅骑在马上的身影,他挥着指挥刀,帽徽在火光里一闪一闪。
\"陆兄弟。\"
另一道身影从房檐跃下,青衫猎猎。
林大侠的剑还滴着血,剑鞘上沾着黑巫师的咒文残片:\"那老东西的邪术有点门道,不过——\"他冲陆醉川抱了抱拳,\"你守你的珠子,这头交给我。\"
陆醉川望着三面涌来的援军,忽然想起上个月在同福楼喝酒,赵霸天拍着桌子说\"青帮的兄弟,死也要死在兄弟前头\";钱大帅摸着八字胡啃酱肘子,说\"老子的兵,不打外寇就打汉奸\";林大侠弹着剑鞘哼小曲,说\"江湖事,总要有个出头的\"。
原来那些酒桌上的醉话,全是真的。
\"小九。\"他弯腰把盲女抱起来,\"怕不怕?\"
小九把脸贴在他颈窝,掌心的糖块已经化了,黏糊糊的:\"有醉川哥在,不怕。\"
沈墨寒扯断染血的丝绦,重新系好发辫——她找了半天才发现,那支银簪不知什么时候扎进了地缝里,在腐气里泛着幽光。
她捡起断成两截的桃木剑,指尖掐出法诀:\"周天佑的部队被牵制住了,黑巫师那边林大侠能顶半刻钟。
我们得在这半刻钟里......\"
\"破了这珠子。\"陆醉川接口。
他把小九放在祭台边,摸出怀里最后一坛烧刀子——酒坛上还沾着同福楼的封条,是今早跑堂时偷偷藏的。\"老规矩,酒为引。\"他仰头灌下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嘴角淌进衣领,\"小九,判官笔;墨寒,桃木剑。
我们三个,再拼一次。\"
黑珠突然剧烈震颤,邪光里浮出无数张人脸——都是周天佑这些年用活人血祭的冤魂,青面獠牙地扑向陆醉川。
小九的盲杖\"咔\"地折断,她却笑了,抬手画出一道金光:\"判官笔,判生判死。\"血字在半空炸开,冤魂发出尖叫,化作黑雾消散。
沈墨寒的桃木剑断刃突然泛起青光,她咬破指尖点在剑脊:\"前清镇邪诀,破!\"剑刃刺进黑珠的光壁,溅起火星。
陆醉川咬破舌尖,金血混着酒气喷在城隍印上。
印面浮现出老城隍的虚影,抬手按下:\"城隍印,镇阴阳。\"
黑珠的光壁出现裂纹,像块被敲碎的琉璃。
周天佑的脸扭曲起来,他疯了似的拍打祭台:\"快!
快用子弹!
用......\"
\"大帅!
林大侠那面撑不住了!\"周军的副官连滚带爬跑来,\"那老东西......那老东西要开杀招了!\"
\"慌什么!\"周天佑抄起腰间的勃朗宁,枪管还带着体温。
他盯着陆醉川的背影——那道身影正被金光照着,像尊泥胎的神像。
他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在城隍庙前追蝴蝶,摔进泥坑,是个穿青衫的老道士把他抱起来,塞了块糖。
糖纸也是这样沙沙响,糖块也是这样甜。
\"砰!\"
枪响的瞬间,陆醉川突然回头。
他看见周天佑举枪的手在抖,枪眼里冒出的青烟像条细蛇。
子弹划破空气的尖啸刺进耳膜,他甚至看清了弹头的纹路——那上面刻着个\"周\"字,是定制的。
沈墨寒的桃木剑断刃\"当\"地撞在子弹上,火星四溅。
可那子弹像是被什么推着,擦过她的鬓角,继续往陆醉川心口钻。
小九的判官笔掷出,笔尖钉在弹尾,却只让子弹偏了半寸。
陆醉川想运起城隍力,可金血已经流干了,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两下,像敲在破鼓上。
子弹的寒光映亮了他的眼。
他忽然想起怀里还剩半块糖,是小九塞的。
甜的,混着血的铁锈味,倒也不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