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杨业这片刻的沉默,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心虚和无知的铁证。
马振见状直接清了清嗓子,却带着一股子教训人的腔调开口说,“年轻人,看不懂很正常。”
“鉴宝这行,靠的是传承,是眼力,是日积月累的功夫,不是你在地摊上捡几本破书就能学会的。”
马振伸出手指,虚点着那罐子,开始了他的现场教学。
“你看这罐子,这青花的发色,遇火则晕散,所以才能形成这种天然的铁锈斑。”
“这些门道,没有师傅手把手地教,你看一辈子也看不明白。”
马振背着手,下巴微微抬着,那姿态活像个正在训话的教导主任。
“我劝你啊,还是踏踏实实找个班上,这行当水深,不是你这种‘野路子’能混的。”
他话音刚落,屋里先是安静了一瞬,接着便是压不住的嗤笑声,最后汇成了一片哄笑。
“哈哈哈!听见没?马老都给你指明路了!”李文乐笑得最得意,捂着肚子直不起腰,“可惜啊,你倒是想拜师,也得看人家马老收不收你!”
“就是,马老是什么身份?国家认证的专家!能收个来路不明的徒弟?”
“小伙子还是太天真,真当潘家园天天能捡着漏呢。”
“这行啊,最讲究师承门第,没师父领路,看一辈子都是门外汉。”
讥讽声一句接着一句,都拿杨业当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笑话看。
在这片嘈杂里,一直没动的杨业,忽然冲着马振,很认真地点了下头。
“多谢马老。”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补上一句。
“多谢您,现场为我们演示了一下,什么叫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
突然所有的笑声、议论声、附和声,全都断了。
李文乐那张咧开的嘴还僵在脸上,没来得及收回去。
马振整个人像是被火燎了,指着杨业的手都在抖。
“你……你个黄口小儿!你说什么?!”
“我说,这是个假货。”杨业的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任何波澜,“而且是假得不能再假的那种。”
他看着马振,语气甚至有些好奇。
“马老,您刚才说的那些铁锈斑什么的,我听着都挺专业。就是不知道,您的师父除了教您背这些名词,有没有教过您……怎么看东西的真假?”
人群这下是真炸了。
“放肆!”
“你懂个屁!”
“胡说八道!这明明是开门的元青花珍品!”
“我就说他是个骗子!看不懂就说东西是假的,这是什么下三滥的路数?想在这儿哗众取宠?”
“小子,不仅不认错,还敢反过来污蔑马大师!”
马振气得浑身都哆嗦,指着那罐子,冲王老板嚷嚷:“王老板!您得给我个说法!我马振这双眼睛在圈里几十年,我能看走眼?”
他那根手指头都快戳到杨业的鼻梁上了。
“这小子根本就是来砸场子的!他这不是打我的脸,他这是在打您的脸,说您收了个大赝品!”
王老板那抱在胸前的手,缓缓放了下来,在膝盖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他没看暴跳如雷的马振,反而冲着杨业,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哦?那小杨师傅,你倒是说说,这说法在哪儿呢?”
这话一出,屋里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就等着看他怎么把吹出去的牛给圆回来。
今天这话说不出个一二三,怕是走不出这个门了!
杨业对周围那些要吃人的动静恍若未闻,往前挪了两步,站到了那大罐子的跟前。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罐子的下沿轻轻叩了一下。
“铛——”
一声脆响,在落针可闻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王老板,说这罐子是假货,其实不全对。”
杨业收回手,转向马振,“马老刚才说的那些,什么铁锈斑,什么苏麻离青的晕散,听着都没错,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可书上没教您,这东西,它还能表里不一啊。”
人群里有人没憋住,脱口而出:“什么叫表里不一?”
“我说它假,是假在这层皮——这青花,这画工,这身新上的釉。”
杨业顿了顿,扫过已经有点站不稳的马振和李文乐,最后把话递给了王老板。
“我说它不全假,是因为里头这个瓤,这个胎体,是老的。”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一个元代的老胎。”
“老胎新画?!”
这话一出,人群里当场就炸了。
这四个字,比刚才那句“假货”的杀伤力大出十倍不止!
在场的哪个不是在古玩行里泡过的,瞬间就品出味儿来了。
这叫“旧胎新彩”,拿真东西的底子去造假,这可是行里头最阴损最高级的做旧手段!专门坑的就是那些自诩眼力过人的半吊子!
马振整个人都晃了一下,好像浑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
他刚才所有的论据,都建立在这罐子是个整体的基础上。
如果胎是老的,还是新的……那他刚才那番唾沫横飞的“现场教学”,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你……你空口白牙!凭什么这么说!”马振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就凭它画蛇添足了。”杨业指着罐身上那条活灵活现的鱼,“马老,您刚才夸这鱼画得好是吧?”
“没错,是挺有劲儿,劲儿使得太大了。”
“元人画鱼,求的是神韵,画的是意境,用笔恣意潇洒。您再看这条,为了追求立体感,鱼鳞都快画成浮雕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有鳞片。”
“这是现代工笔画的技法,不是元人的风格。”
他转而又指向那所谓的铁锈斑。
“还有您说的元青花上的铁锈斑,真正的铁锈斑是自然沁入胎骨的,有深有浅,错落有致。您再看这个,是不是太刻意了?”
“所以这是仿,不是真。”
杨业一番话说得不快不慢,条理清晰。
刚才还嘈杂的人群,现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重新审视那个青花罐。
“哎,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啊!”一个戴着眼镜的老玩家凑近了,扶了扶眼镜,“这鱼鳞画得是太精细了,元人没这么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