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们江的冰层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呻吟,像无数根琴弦被寒风拨弄。陆惊鸿踩着冰碴往江心走,军大衣的下摆结着层白霜,每走一步都能带起细碎的冰雾。这地方邪性得紧,明明是三九天,江面上却没挂冰棱,反而蒸腾着淡粉色的雾气,闻着有股铁锈味 —— 老地师的手札里写过,这是 “龙血雾”,地脉深处的精血被煞气逼出来才会有的景象。
“慢点走,冰面下有空洞。” 陆惊鸿回头提醒,见苏清越正弯腰捡什么,“那玩意儿不能碰!”
姑娘手里捏着块透明的冰块,里面冻着根暗红色的丝线,在阳光下泛着油光。“这是...” 她话没说完就被陆惊鸿劈手夺过,冰块被狠狠砸在冰面上,碎成齑粉。
“是‘血引’,” 陆惊鸿的脸色比江面的冰还冷,“用活人的动脉血混合朱砂冻成的,专门用来引导地脉煞气。你没看冰块里的丝线在动?那是用胎儿脐带编的,沾着就甩不掉。”
苏清越吓得往回缩手,指尖的寒意顺着胳膊爬上来,让她想起在完颜秘冢里见过的殉葬者。这一路从渤海湾追到图们江,她见过的邪物比前半生加起来还多,可眼前这粉色雾气里藏着的东西,总让她心里发毛 —— 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雾里盯着他们。
陆惊鸿摸出杨公盘,铜针在 “离卦” 方位剧烈跳动,盘面竟渗出细密的血珠,很快又冻结成冰。“不对劲,这地方的地脉是活的。” 他望气术展开,视野里的图们江地脉本该像条青蛇蜿蜒入海,此刻却像被人拦腰斩断,断裂处翻滚着漆黑的煞气,那些粉色雾气正是煞气与龙血混合的产物。
“老地师说过,图们江是‘界龙’,一头连着长白山,一头接着日本海。” 陆惊鸿踢了踢脚下的冰层,“当年辽金打仗,金兀术在江心筑过‘断龙台’,想用煞气挡住辽军的龙脉。结果台筑到一半,突然地陷,三千工匠全掉进江里,从此这江就没安生过。”
他指着江心那片突兀的冰丘:“看见没?那就是断龙台的遗址。赫连家选在这儿搞事,是想借古战场的怨气重开‘血河大阵’。”
苏清越突然指着冰丘周围的冰面:“那些圈圈是什么?”
冰层上布满了同心圆,一圈套一圈,最中心的圆圈里刻着扭曲的符号,和她玉珏上的纹路有七分相似。更诡异的是,每个圆圈的交点都插着根细竹签,签头上裹着红布,在风里飘得像招魂幡。
“是‘锁龙阵’的变种,” 陆惊鸿蹲下身,指尖刚碰到竹签就猛地缩回 —— 签头烫得惊人,“被人改成了‘血祭阵’。你数竹签的数量,是不是四十九根?”
还真是四十九根。苏清越突然想起阿婆讲过的故事:“我阿婆说,七七四十九是极数,用来做祭祀会招天谴...”
“不止天谴这么简单。” 陆惊鸿的声音压得很低,“这阵要用四十九个属龙的活人献祭,才能把图们江的地脉精血逼出来。你看那些圆圈,其实是‘血河大阵’的阵眼,一旦启动,整条江会变成血水,能把长白山的血咒全引出来。”
他摸出桃木剑,剑身在粉色雾气里泛着青光。这把剑是老地师用雷击桃木心做的,专克阴邪,可此刻剑身上竟凝着层血珠,像是被什么东西污染了。
“赫连家的人已经动手了。” 陆惊鸿望着冰丘顶端,那里插着面黑色的旗子,旗面上绣着蝎子,旗杆却在微微颤动,“而且用了禁术‘血河倒灌’,这是要把日本海的煞气也引过来。”
话音刚落,冰丘突然震动,四十九根竹签同时炸开,红布化作灰烬,粉色雾气瞬间变得浓稠如血。陆惊鸿拽着苏清越往后退,刚退出十米远,脚下的冰层 “咔嚓” 一声裂开,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水。
黑水里冒出无数只手,指甲盖又尖又长,抓着冰面往上爬。那些手的主人慢慢浮出水面,竟是些穿着古代军服的士兵,半边身子腐烂,半边身子冻在冰里 —— 正是金兀术时期的殉葬士兵,被血祭阵唤醒了。
“是‘冰尸煞’,” 陆惊鸿将苏清越护在身后,桃木剑舞得密不透风,“地师行里有句话:宁斗僵尸王,不惹冰尸煞。这东西冻在江里八百年,煞气比寻常僵尸重十倍,砍碎了还能冻起来...”
话没说完,最前面的冰尸已经扑到近前,腐烂的手爪带着冰碴抓向陆惊鸿的脸。他侧身躲过,剑刃劈在冰尸肩上,只听 “当” 的一声,竟被弹开了 —— 冰层在尸身上结了层硬壳,比铁甲还结实。
“麻烦了。” 陆惊鸿心里一沉,这时候才发现冰尸的额头都贴着黄符,符上的朱砂是新鲜的,显然是赫连家的人刚贴上去的,“有人在控制这些东西。”
苏清越突然指着冰丘:“那里有个人!”
冰丘顶端站着个穿黑袍的身影,正举着根骷髅头拐杖往下洒什么,粉色雾气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浓。陆惊鸿认出那拐杖 —— 是赫连铁树的 “镇龙杖”,看来这老东西没死透,或者说,有人继承了他的邪术。
“是赫连家的禁术‘借尸还魂’,” 陆惊鸿的牙齿咬得咯咯响,“那黑袍子里的不是活人,是赫连铁树的魂魄借尸还阳。这老东西为了解除血咒,连祖宗的规矩都不要了!”
冰尸越来越多,已经围了三层。陆惊鸿的桃木剑渐渐不支,剑身上的青光越来越淡。更要命的是,胸前的龙形血印突然烫起来,像是要把皮肤烧穿,视线开始模糊,那些冰尸的脸在他眼里渐渐变成了... 辽兵的模样?
“别盯着他们的眼睛!” 陆惊鸿猛地晃头,想驱散幻觉,却听见苏清越发出一声痛呼。姑娘的胳膊被冰尸抓伤,伤口处的血珠刚渗出来就变成了黑色,还冒着白烟。
“是尸毒!” 陆惊鸿急红了眼,从怀里掏出糯米往伤口上撒,却发现糯米一碰到黑血就化成了灰,“这是用‘化骨水’泡过的尸煞,普通法子没用!”
黑袍人影在冰丘上发出桀桀怪笑,骷髅头拐杖往冰面一顿,所有冰尸突然停下动作,齐齐转向苏清越,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声音。
“原来如此,” 陆惊鸿瞬间明白,“他们要的不是四十九个属龙人,是你!”
苏清越的伤口开始溃烂,黑色顺着血管往上爬。她咬着牙不吭声,只是死死抓着陆惊鸿的胳膊,指节泛白。陆惊鸿看着姑娘苍白的脸,突然想起老地师临终前的话:“地脉有灵,遇善则生,遇恶则死。陆家子孙,守的不是龙脉,是人心。”
胸前的血印突然爆发出红光,比在海参崴时更盛,像有团火焰在皮肤底下燃烧。陆惊鸿感觉一股力量涌遍全身,桃木剑的青光重新亮起,这次竟带着金色的纹路 —— 那是《皇极经世书》里记载的 “破煞咒”,他从没刻意学过,却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赫连老鬼,你可知禁术的反噬?” 陆惊鸿的声音变了,带着股不属于他的威严,“杨公风水里写得明白:血祭阵开,施术者必遭‘血债血偿’,你吸了多少龙血,就得吐多少出来!”
黑袍人影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发出更疯狂的笑:“老夫死都不怕,还怕反噬?” 拐杖再次顿地,冰尸们像潮水般涌上来。
陆惊鸿将苏清越护在身后,桃木剑舞成金圈,每劈出一剑,就有一具冰尸化为齑粉。红光笼罩的范围内,粉色雾气迅速退散,露出冰层下的景象 —— 江底布满了白骨,层层叠叠,竟堆积出一条通往长白山的路径。
“那是...” 苏清越指着白骨路,伤口的溃烂突然停下了。
“是当年断龙台塌陷时死的工匠,” 陆惊鸿的剑势不停,“他们的怨气没散,一直在等能镇压煞气的人出现。”
黑袍人影见状不妙,突然将骷髅头拐杖插进冰丘,嘴里念念有词。冰丘开始剧烈震动,粉色雾气重新凝聚,这次竟化作条血龙,张牙舞爪地扑向陆惊鸿。
“来得好!” 陆惊鸿迎着血龙冲上去,胸前的血印与血龙的眼睛同时亮起,像是产生了共鸣。就在两者即将相撞时,血龙突然发出一声哀鸣,竟在空中停住,然后... 开始消散!
黑袍人影发出不敢置信的尖叫:“不可能!血龙鼎的力量怎么会...”
陆惊鸿也愣住了,他能感觉到血龙的力量正顺着血印涌入体内,那些力量里夹杂着无数破碎的记忆 —— 辽兵的呐喊,金兀术的叹息,还有个模糊的女声在说:“陆家小儿,八百年了,你终于来了...”
冰丘突然崩塌,黑袍人影随着碎石坠入江底。那些冰尸失去控制,纷纷融化成黑水,渗入冰层。苏清越胳膊上的伤口不再溃烂,黑色慢慢褪去,只留下道浅浅的疤痕,像朵绽开的梅花。
粉色雾气彻底散去,图们江的冰面恢复了正常的青灰色,只有那些同心圆还留在冰上,渐渐被新的冰层覆盖。陆惊鸿瘫坐在冰上,胸前的血印已经暗下去,只留下淡淡的龙形,像块胎记。
“结束了?” 苏清越的声音还有些发颤。
“才刚开始。” 陆惊鸿望着长白山的方向,那里的天际线泛着诡异的红光,“赫连家的人只是棋子,真正要打开血龙鼎的,另有其人。” 他摸出杨公盘,指针此刻指向西北,盘面上浮现出三个模糊的字:长白山。
江面上的冰开始融化,露出底下的江水,竟真的泛着淡淡的红色。陆惊鸿知道,这不是龙血,是无数冤魂的血。图们江的这场殇,是警告,也是序幕。
苏清越突然指着冰面融化处,那里漂着块玉佩碎片,和在海参崴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这次碎片上多了个 “清” 字。“是阿婆的名字...” 姑娘的声音带着哽咽。
陆惊鸿捡起碎片,发现背面刻着极小的地图,标注着长白山的一处山谷。他将碎片递给苏清越,突然笑了:“看来你阿婆早就知道会有今天。”
笑声未落,冰面突然剧烈震动,远处传来轰隆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破冰而出。陆惊鸿和苏清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安。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图们江的江心裂开道巨大的缝隙,里面浮出半截青铜鼎,鼎身刻满了契丹文,正是赫连家梦寐以求的血龙鼎。鼎口对着长白山的方向,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在呼唤什么。
而在长白山深处,一道黑影站在天池边,手里把玩着块完整的河图玉珏,望着图们江的方向,嘴角勾起抹诡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