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那声轻微如叹息的机括声,是陆青崖尸解仙躯彻底放弃抵抗的信号。他抬起的左手五指松开,紧绷如弓弦的脊背颓然松弛,一股混合着无尽疲惫与解脱的悲凉气息弥漫开来,如同这方崩塌世界最后的挽歌。
叶红绡被阵图爆发的反噬之力狠狠抛飞,重重砸在远处冰冷光滑的黑石阵图上。脏腑剧震,喉头腥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她挣扎着抬头,视线被空间崩裂的炫光与弥漫的怨气黑雾切割得支离破碎,只看到苏璃的身影如同被无形巨手攫住,瞬间没入了白骨大殿那洞开的、显现着抽屉幻象的门缝之中!
“阿璃——!”撕心裂肺的呼喊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崩塌轰鸣里。
也就在苏璃消失的刹那,一直疯狂对抗着空间湮灭漩涡吸力的圆觉,魔躯猛地一震!他赤红的魔瞳死死盯着苏璃消失的位置,又扫过门缝中那只依旧固执抓握的苍白婴儿小手,最后落在青衫背影那彻底松弛的姿态上。魔瞳深处那点被寂灭道血强化的青金星芒,如同被浇了滚油的炭火,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贪婪与暴怒!
“钥匙…归位了?!”圆觉喉咙里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嘶吼,带着被愚弄的狂怒,“你想得美!那是本座的!”他凝聚的寂灭魔枪枪尖猛地调转,不再指向抽屉幻象,而是对准了那扇正在加速崩塌的白骨大殿殿门!他要在“归一”完成前,将那胎身连同苏璃一起,彻底摧毁、吞噬!
然而,就在他魔枪即将脱手的瞬间——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粘稠到令人窒息的力量,猛地从白骨大殿洞开的门扉内爆发出来!
不再是冰冷的怨念或生机,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强烈生命活性的…血!
如同打开了黄泉的血海闸门!粘稠、猩红、散发着浓郁铁锈与奇异药香混合气息的血浆,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澎湃地从殿门内喷涌而出!这血浪无视了空间的崩碎,无视了坠落的骨块,瞬间淹没了殿门前的区域,并以恐怖的速度向整个濒临毁灭的遗冢空间蔓延!
血浪所过之处,那些从倒悬骨谷上崩落下来的、布满黑色怨气裂痕的晶莹道骨碎片,如同被注入了诡异的活力,竟在血海中沉浮、蠕动、彼此拼凑!无数碎裂的骨骼在血浪中重新组合,形成一具具残缺不全、却散发着凶戾气息的白骨骷髅!它们空洞的眼窝被猩红的血光点燃,在血海中挣扎着站起,发出无声的咆哮,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尸骸大军!
更诡异的是,在这片由血浆和白骨残骸构成的恐怖“尸海”中心,那座白骨大殿的殿门处,血浪翻滚最为剧烈的地方——
一朵巨大的、由纯粹粘稠血浆构成的莲花,正缓缓升起!
莲台之上,一道身影逐渐清晰。
是苏璃!
她双目紧闭,悬浮在巨大的血莲中心。原本素净的衣衫已被鲜血浸透,紧贴在身上。她的身体微微蜷缩,如同回归母体的胎儿。胸前那灼热的丹纹不再疼痛,反而散发出一种妖异的、与身下血莲同源的暗红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颈间的血玉早已融化不见,只在她眉心留下一点殷红的朱砂印记。
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气息。不再有属于苏璃的灵动或挣扎,只有一种冰冷的、仿佛沉睡万古的、与那抽屉中胎身同源的死寂,却又在这死寂的核心,孕育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如同胚胎般搏动的新生活力!
“归一…开始了…”圆觉魔瞳收缩,他清晰地感觉到,大殿深处那胎身的气息正在飞速减弱,而莲台上苏璃的气息,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膨胀、蜕变!一股远比之前胎身更加完整、更加危险的气息,正从她身上苏醒!
“阻止她!”圆觉的魔性发出尖锐的警报!吞噬一个未完成的“钥匙”尚有价值,但吞噬一个“归一”成功的、未知的存在,风险太大!毁灭才是唯一选择!
“吼——!”他不再犹豫,那根凝聚了佛魔业力与寂灭道韵的螺旋魔枪,带着毁灭一切的尖啸,撕裂混乱的空间与翻腾的血浪,狠狠射向血莲中心的苏璃!
魔枪所过之处,空间碎片湮灭,翻涌的血浪被蒸发出一条真空通道,连那些刚刚在血海中站起的白骨尸骸,也在枪尖散逸的青金寒芒下无声化为齑粉!这是圆觉倾尽全力、融合了尸解仙道殇之血的一击,势要将其扼杀在蜕变之初!
“休想!”一声沙哑的厉喝响起!
是叶红绡!她不顾重伤,强行催动几乎枯竭的剑元,惊蛰剑爆发出最后的光芒,化作一道决绝的银色匹练,并非去阻挡那恐怖的魔枪,而是狠狠斩向魔枪飞行的轨迹前方——那片翻腾的血海!
“嗤——!”
剑气斩入血海,如同滚油泼雪。蕴含惊蛰剑意的剑气与诡异血浆剧烈反应,爆发出大片猩红的雾气!被斩开的血浪短暂地形成了一个缺口,露出了下方流淌着紊乱银色光纹的黑色阵图!
而就在这缺口出现的瞬间——
那一直静坐松弛、气息悲凉的青衫背影,动了!
不是攻击,而是…消散!
构成他尸解仙躯的轮廓,如同被风吹散的沙雕,瞬间化作无数点细碎的、闪烁着微弱青金色星芒的光点!这些光点并未消散,而是如同受到无形牵引的萤火虫群,无视空间距离,瞬间汇聚,尽数没入了叶红绡斩开血浪后露出的阵图缺口之中!
“嗡——!”
整个濒临崩溃的黑色阵图,在吸收了这些青金光点的刹那,如同垂死的心脏被注入了强心剂,猛地一震!原本因怨念污染而黯淡紊乱的银色光纹,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光芒并非柔和,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镇压万物的决绝意志!
无数道粗壮凝练的银色光流,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和意志的锁链,从阵图中冲天而起!它们不再去束缚崩塌的骨谷碎片,而是精准无比地、如同灵蛇般缠绕上圆觉掷出的那根寂灭魔枪!
“锵锵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与能量湮灭的嘶鸣响彻血海上空!银色光流死死缠住魔枪,疯狂消耗、磨灭着其上蕴含的寂灭道韵与魔性!魔枪的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锐减,枪身剧烈震颤,发出不甘的悲鸣!
圆觉脸色剧变,魔纹疯狂鼓动,试图遥控魔枪挣脱束缚:“滚开!”更多的魔纹锁链从他身上射出,轰向那些银色光流。
而就在这短暂的僵持间隙——
血莲中心,蜷缩的苏璃,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瞳孔深处,不再是熟悉的黑色或灵动的光芒,而是两片缓缓旋转的、由粘稠血浆构成的漩涡!漩涡中心,一点冰冷的、非人的银芒闪烁,如同漠然俯视众生的神只,又像是刚刚苏醒的、充满原始饥饿的凶兽!
她身下的巨大血莲,花瓣开始缓缓舒展、绽放!随着莲花的绽放,整片尸骸血海如同被赋予了统一的意志,沸腾翻滚得更加剧烈!那些在血海中沉浮、挣扎站起的白骨尸骸,动作瞬间变得整齐划一,它们朝着血莲的方向,缓缓屈膝,如同朝拜新生的君王!一股无形的、源自十万道骨残骸与无尽血海的沉重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狠狠拍向正在与银色光流角力的圆觉!
“呃!”圆觉魔躯一晃,猝不及防下竟被这股混合了怨念、死寂与新生活力的威压冲击得魔气翻腾!操控魔枪的力量为之一滞!
也就在这一滞的瞬间!
“滋啦——!”
缠绕魔枪的无数银色光流,仿佛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决绝的光华!它们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银针,狠狠刺入魔枪本体!
“轰——!!!”
那根融合了佛魔业力与寂灭道韵的恐怖魔枪,在银色光流的自毁式冲击下,轰然炸裂!
毁灭性的能量风暴瞬间席卷开来!青金与暗红的魔焰混合着破碎的寂灭道则碎片,如同亿万把刮骨的钢刀,疯狂切割着周围的一切!血海被蒸发大片,白骨尸骸成片化为飞灰,连空间碎片都被彻底搅碎成混沌!
首当其冲的圆觉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魔躯被爆炸的冲击波狠狠掀飞,身上魔纹明灭不定,显然受创不轻。
而爆炸的核心,距离血莲仅咫尺之遥!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灭世的风暴,狠狠撞向那刚刚绽放的血色莲花!
莲台上的苏璃(或者说,那个正在蜕变的存在),血瞳漠然地看着扑面而来的毁灭风暴,没有任何闪避的动作。她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身下巨大的血莲猛地一旋!无数粘稠的血浆如同拥有生命的巨蟒,瞬间在她身前汇聚、凝结!
一面巨大无比、厚重如城墙的、完全由凝固血浆构成的暗红色巨盾,凭空出现!巨盾表面,无数痛苦扭曲的怨魂面孔浮雕般浮现,无声地哀嚎着,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怨念力场!
“轰隆隆——!!!”
毁灭风暴狠狠撞在血浆巨盾之上!足以湮灭空间的恐怖能量,竟被那厚重、粘稠、蕴含着无尽怨念与新生活力的血盾硬生生挡了下来!血盾剧烈震荡,表面怨魂面孔发出无声的尖啸,盾体被狂暴的能量不断消融、蒸发,但后方血海翻腾,源源不断的血浆又迅速补充上去,死死抵住了冲击!
风暴渐息。
血浆巨盾缓缓消散,露出后方莲台上毫发无损的身影。她血瞳冰冷,身下血莲依旧缓缓旋转,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爆炸,不过是一阵拂面的微风。
远处,勉强稳住魔躯的圆觉,魔瞳死死盯着莲台上那漠然的身影,又看向爆炸中心正在缓缓消散的银色光流碎片——那是陆青崖最后意志的彻底湮灭。一股前所未有的忌惮与冰冷的杀意,在他心中疯狂滋长。这个“归一”后的存在,比他预想的更可怕!
而摔在阵图边缘的叶红绡,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着那漠视一切的血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阿璃…还是…谁?”她声音干涩,几乎无法成言。
莲台上的身影缓缓转动血瞳,冰冷的目光扫过重伤的叶红绡,扫过魔焰滔天的圆觉,最后,落在了脚下这片由血浆、白骨、怨念以及陆青崖最后意志碎片构成的、混乱而污浊的“尸海”之上。
一个毫无情绪波动、如同金铁摩擦的声音,从她口中响起,清晰地回荡在崩塌的世界:
“此地污秽…”
“当以血莲…净之。”